「瞧這孩子糊涂的,說好了今天出去散步,怎麼把自己給鎖在了屋里。這孩子啊!就是糊涂,一點兒照顧不到都不行。」
她這話中有話,聰明的向 怎麼會听不出來,「蕭何,你……」
「向 ,我問你,這幾天有沒有女生去寢室找過我?她叫……」見到朋友,蕭何一時激動忘了如監視器一般立在門口的母親。這一次他主動關上了房門,不讓任何人插足他的世界。
不等他開口,向 有滿肚子的疑問需要傾吐,「你真的病了嗎?雖然你的臉色很不好,但……」看著他的周身,向 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一向最講究儀表的蕭何也不知道多長時間沒刮過胡子了,青色的胡髭布滿了整個下巴,濃密得讓人覺得刺眼。還有他的雙拳,彈鋼琴的人最在乎的不就是這十根手指嗎!他的手也不知道是撞了什麼,腫得像發面的饅頭,青青紫紫、橫豎交錯,完全看不出本來面目。
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他的嗓子,蕭何最讓人留戀的就是他悅耳如鋼琴聲的嗓音,那聲音讓多少女生魂縈夢繞,如今卻成了一只破鑼,敲出來的都是沙礫彼此摩擦的雜音。
他這哪里像大病初愈的模樣,分明是從戰場上剛剛歸來的士兵——失敗的士兵。
「你這究竟是怎麼了?」
沒時間跟他解釋,蕭何憋了一肚子的問題等待他的回答,「我不在的這段時間有沒有人來找過我?我是說女生!」
「沒有啊。」
至少向 在寢室的時候沒踫到過女生來找他,不過這段時間他在寢室的時間實在是少之又少,大多數時候他都被墨硯拖了出去。她似乎不能一刻沒有他,只有她的手與他的指相交時才能讓她平靜下來,才能讓她感到最大的安全。
可他不可能永遠陪在她的身邊啊!即便是她的父母,她的丈夫,也不可能每時每刻守在她的身邊。她必須長大,學會獨立生活,懂得照顧自己,她必須明白——安全感是自己給自己的。
這些話他沒跟墨硯說過,總以為這太多的話無須說出口,等她慢慢長大自然會懂。
他不說,她又怎麼會長大?
向 發呆時錯過了蕭何臉上不斷變幻的神色,這些天太多的情緒積壓在心底,驀然闖進一個人听他訴說,蕭何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我看你精神不大好,還是留在家里多休息一陣吧!」向 坐在鋼琴凳上,雙臂交叉背在腦後,這麼高檔的鋼琴擺在面前,他都不忍心去彈它。
他做人有很多原則,交朋友他也有很多準則。朋友有事,他會幫忙,朋友有心事,他願意做傾吐的對象。前提是,對方願意主動說出口,若他不肯說,他這個做朋友的一個字也不會多問。
「學校那頭你不用擔心,根本沒什麼重要的事。前段時間美術系有個女生懷孕的事鬧得滿城風雨,學生會的會長竟然召開全體學生會議,要我們把握男女交往間的分寸。這種事也需要開會討論嗎?根本是在浪費我們的時間,無聊……」
「你說什麼?你說美術系女生懷孕的事鬧得滿城風雨?大家怎麼會知道這件事?那個女生現在怎麼樣了?被學校開除了嗎?」
蕭何為什麼這麼激動?美術系的女生的事跟他有什麼干系?向 松開他揪在他衣領上方的手,小心地不踫到他手上的傷口,「到底怎麼回事我也不太清楚,不過那個女生已經離開了學較,這也只是听說,全都是‘听說’而已。」
池硯離開了學校?她能去哪兒?她曾說過,如果她未婚先孕的事被她爸媽知道,一定會將她趕出家門的。離開了學校,她又沒有經濟能力,她能去哪兒?
最近被墨硯吵得心煩不已,向 失去了一貫的觀察力,坐在琴邊他彈起熟悉的鋼琴曲——成曄的《當我遠離》。他彈得很用心,雖然技巧比不上蕭何,卻在用情上更勝一籌。
「听說那個女生是哪個老板的情婦,如今已經懷孕了,自然回歸金屋。這種事在大學里太普遍了,有什麼好奇怪的?」
「她不是哪個老板的情婦……她不是……」
蕭何的喃喃自語被鋼琴聲湮沒,他卻沒有勇氣大吼一聲︰「她是我的女朋友,她是我愛的人,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他沒有勇氣面對他闖下的禍,正是他的無能和無奈毀了他半生的幸福。
撐起沉重的腰,池硯並未停下手中的活。她是整個店里最勤快的店員,只為了回報老板夫婦的信任。
三個月前的那一天,她實在餓得受不了了,便坐到這家店里二話不說點了一大堆的菜,好好地吃了一頓。等喂飽了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她才敢面對那可怕的賬單。
「我沒有錢,但我可以在這里打工。我什麼也不要,只要你能提供我最簡單的食宿,你要我干什麼活都行。」
說這話的時候,她是抱著豁出去的心情。
老板娘上下打量著她,好半晌才問了一句︰「幾個月了?」
等她反應過話中的深意,頭已唾到了胸前,「快四個月了。」
老板娘什麼也沒說,打掃出樓上的一間臥室給她住。拿出干淨的換洗衣服,將她推到了放滿熱水的浴白前。
「泡個澡,然後好好睡上一覺,等你休息夠了咱們再談。」臨走前,年紀跟她母親一般大的老板娘還叮囑她︰「浴室地滑,你現在不比一般人,小心一點兒別滑到。」
那是這幾個月來池硯听到的最溫暖的一句話,所有的挫折、委屈、傷心、失望,甚至想死的沖動都在那句話里化作最珍貴的女兒淚落在浴白里,與熱水化成一池。
她首度感到,即使做錯了很多事,她和她的寶寶依然有活下去的權利,他們也可以享受家的溫暖。
睡醒後,池硯留在了這個像家一樣讓她覺得安心的地方。從此後,她有了一對向爸爸、向媽媽,她成了「向陽飯莊」的收銀員,偶爾忙的時候還兼做伙計,不過得避著向爸爸、向媽媽。因為懷孕的緣故,他們不讓她太累。
她的工作還算輕松,晚上甚至有時間可以畫點兒簡單的插畫。最近她開始嘗試投稿,想給未出世的寶寶賺點兒積蓄,等寶寶出生以後就不用過得太苦——她不想給向爸爸、響媽媽添麻煩,他們還有個正在讀大學的兒子,小小的飯莊支撐著一家人的生活,雖衣食無憂,卻也並非富有之家。
潛意識里,她想將所有的時間都擠得滿滿的,讓自己沒有胡思亂想的空隙。她怕再想起從前,想起那些交織在風雨中的過往。她不想去猜測蕭何為什麼失蹤,怕猜出的結果讓她痛恨曾經深愛的人,更怕猜測變成事實。
「你又在胡鬧了!」
迎頭一個高個兒男生接過池硯手中的活,空出的另一只手將她扶到一邊休息,「跟你說了多少遍,你現在的身體不適合勞累,坐在一邊就行了,這里有我來幫忙。」
「可你也很忙啊!」池硯還想幫他,卻拗不過他的力道,只能挺著肚子坐在一邊看著他利落地收拾著那些油膩的餐具,「你又要上學,還要回來幫忙,反倒是我這個伙計每天閑得發慌,你這樣讓我覺得很抱歉。」
男生回她一抹溫厚的微笑,讓她放寬了心,「你現在不是特殊時期嗎!等你生下寶寶,我會努力奴役你的。」
明明就是飯莊的少當家,卻比她這個店員更勤快,池硯好內疚,「如果我能多做一點兒,你就不用忙著每個周末往家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