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的戰爭 第13頁

不想听到她提出最後的道別,他情願將機會留給自己,留給他注定活在死亡邊緣的人生。

冷戰還在繼續中,像是為了醞釀一場包為磅礡的戰事。希蹤無意去想將要到來的這場戰爭導火索會是什麼,這兩天為了搜集廣東省的非典型性肺炎發病情況,她已經累得人仰馬翻,回來還要面對和他的冷戰,再加上月事的到來,她的心情更為煩躁。她真希望就這樣病倒,或許昏迷中的她就不會想太多。

回到家中,她努力地深呼吸。空氣中沒有他的氣息,他還沒回來,又去見阿曼、尋尋了吧!最近他們相會的時間越來越頻繁,是要離開嗎?難道說他就要啟程?

對他刻意隱瞞結扎的事,她尚未釋懷。此刻要她去面對他的離開,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她甚至以為︰若是現在見不到他,或許對兩個人都更好。她需要冷靜地思考,考慮這段路還要不要走下去。月兌下高跟鞋,她光著腳走在地板上。電話鈴聲乍響,她心頭一驚,有種很不好的預感。遲疑中她猛地接起電話,「喂!」

「您好!這里是國際航空公司,請找Hawk先生。」

「他暫時不在家,您有什麼事嗎?」希蹤很想知道國際航空公司跟馭鷹之間有什麼事,是關系他奔赴伊拉克的手續吧!

「請您轉告Hawk先生,他預訂的三張飛往約旦首都安曼的機票已經準備好,他隨時可以準備出發。我們會再打電話通知他,祝你們旅途愉快。」

丙然不出她所料,電話那頭航空小姐甜美的嗓音卻怎麼也抹不去她心底的恐懼。

馭鷹,馭鷹他要走了,他要飛往安曼,再坐車直奔伊拉克境內。希蹤的眼前像播放電影一般展現出的全是烽火連天的場面,導彈的轟炸聲、血與沙混合的色彩,旌旗獵獵映著如血的殘陽……

「不要!不要走——」希蹤嘶喊出心底最迫切的願望。

馭鷹正開車回來,腳步頓在大門口,他正想著見到希蹤應該使用怎樣的表情,是當作沒看見,還是繼續保持沉默。他尚未調整好心情,突然听見屋里傳來她痛苦的吶喊。他心頭一驚,踹開大門沖了進去。

「希蹤!怎麼了?希蹤,你怎麼了?」

她宛如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雙臂緊緊地纏繞住他的身體,在他的耳畔反復地呼喊著︰「不要走,馭鷹,你不要離開我,不要去伊拉克。你會回不來的,我不要你死在戰場上,我情願我所愛的人只是個什麼普普通通的小記者,我情願你什麼都不是,只是我的'馭鷹'。我只要你好好地活在我的身邊,沒有孩子……沒有孩子也無所謂,只要你平安地留在我的身邊,怎麼樣都可以!怎麼樣都可以!」

他還能說什麼?面對她,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最擔心、最害怕、最恐懼的問題,她都已經不再在乎。他是不是該謝天謝地,謝謝她願意留住他?

可是,不!不能啊!從他被義父領養的那一刻起,他就穿上了童話中的紅舞鞋,他的生命就是不停地追逐戰爭,跟隨災難。一旦停下來,Hawk將什麼也不是,只能等死。

這樣的鷹根本飛不起來,又如何承載她的幸福?

他是飛翔在戰火硝煙中的鷹,折了翼惟有墮落天涯。

輕拍著她的背脊,他無聲地安慰著她激動的情緒,卻無法給予任何承諾。

不該是這樣的,這不是希蹤想要的答案,她要他的承諾,她要他永遠留在她的身邊,平安地用最世俗的方式愛著她。從他的懷里抬起頭,她渴望的眼神像一條領帶勒緊他的咽喉。

「馭鷹,說啊!說你不會離開我,說你不會去伊拉克,你說啊!」

只要他說他願意永遠留在她身邊,她可以忘記所有對「完美」家庭的幻想,她願意跟他兩個人相守到老,只有他們兩個人,彼此不離不棄。只要他說……

「希蹤,你明白進入戰爭第一線對于一個戰地記者意味著什麼。」他愛她至深,因為她是他的生命;他愛戰地記者、災難記者這份工作,因為那是他的靈魂。

眼看著這最後的哀求都無法留住他,希蹤真的急了,一種生命被推到槍口的感覺壓得她說出最狠的狠話。

「如果你去伊拉克,我們之間的關系就結束。」

「希蹤——」

銀藍色的眼楮不可思議地瞪大,他沒有想到兩個人經歷了最艱難的一關,卻要因為他的工作而全盤皆輸。

他緊握住她的手,銀藍色的眼中全是焦急的追問︰「希蹤,你在開玩笑,對不對?你不是認真的,對不對?你說話啊!」

「我受不了!我再也受不了了!」

她逃出他的懷抱,雙手握成拳捶著所有能看到的東西,絲毫不在乎手被反作用力刺激得又紅又腫。

她不在乎,他卻在乎,走上前一步,他妄想握住她狂亂的手,實在握不住,又怕她憋壞了自己,他便挺身提供胸膛,讓她打,反正他本來就該打。

如果不是兩年前,他主動找上她,愛上她,現在的覃希蹤該是幸福、快樂的女生,談著簡單的戀愛,和雖然平凡,身體上卻無缺陷的男朋友享受著甜蜜的愛情。再過兩年,她會成為幸福的新娘、美麗的媽媽——而這一切都是他這個國際頂級戰地記者無法給她的最簡單的幸福。

他知道這兩年,在他們看似平穩的愛情生活中潛藏著諸多暗礁。他也知道希蹤一直在隱忍、壓抑著心中的不快。以前他害怕,怕她一旦說出口,他連那雙等待的眼神都會失去。現在他依然害怕,但他卻不允許自己退縮。因為愛她,所以希望她能擁有最完美的生活。

否則,他算什麼男人?

希蹤的手停在他起伏的胸口上,她不知道他在努力壓抑著自己,她卻像找到了一個宣泄口,將兩年來的痛苦一股腦兒地傾倒而出。

「馭鷹,我受夠了,再這樣下去,我會死的,我會自己把自己給逼瘋。」相處兩年,她終于將心底最大的恐懼吐露出來。

「你知道嗎?我很害怕,我每天活在提心吊膽的生活里,生怕什麼地方又發生了災難或是戰爭。我怕你星夜連程地趕到最危險的風暴中央,怕你這一去就再也回不來。怕接到的電話不是傳來你平安的消息,而是……而是你已經離開我,永遠地離開我。那種不斷的擔心,無論如何也停不下來;那種今天還待在你懷中,明天不知何方的災難、戰爭就會帶你遠離我的恐懼壓得我喘不過氣——兩年的時間,我累了,怕了,受夠了!」

沒有一個女人能面對自己所愛的男人而忍受這種生活長達兩年的時間,說什麼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支持他的工作——說這種話的人,根本沒有嘗過這般煎熬。

2001年9月11日,紐約雙子樓被炸的時候馭鷹就在紐約。他第一時間趕了過去,當時恐怖分子還在策劃其他一系列的恐怖活動。希蹤嚇得噩夢連連,直到他回到家將她擁入懷中,她才敢放聲哭泣。

2002年,巴勒斯坦和以色列頻繁爆發沖突,人肉炸彈在街頭巷尾橫飛。馭鷹總是沖到第一現場去記錄下最真實的沖突畫面,甚至有余彈的飛片擦過他的左肩胛。他帶著傷站在她面前的時候,希蹤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忍不住地顫抖。然後,再眼睜睜地看著他拖著傷再次飛往以色列。

還不夠嗎?兩年的時間磨去了女生的孩子氣,將她磨成了最穩練、最冷靜、最壓抑的女人,這還不夠嗎?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