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在第九天 第6頁

九天知道自己惹惱了她,半蹲著身體,他也不管她同不同意,拿著面紙輕輕地替她擦著,他的舉止很像在擦一尊易碎的瓷器。

被他的手所挾制,順順不得不迎視著他的目光。那一刻,她突然發現他的眼楮很明亮,收起笑容的面孔很認真。他仔細地替她擦著淚漬,她仔細地凝望著他。看著看著,她突然別過了臉去不敢再看他。接過他手上的面紙,她拿著它擦起了鼻涕,這不擦還好,越擦越多。

靶冒病菌趁著她近日的勞累偷偷地佔領了她的身體,接下來的這個下午她一個噴嚏接一個噴嚏。

擰著鼻涕,她告訴自己,不能倒下!不能倒下!這個游戲是她年輕歲月全部的希望,她不可以這麼輕易地就倒下,不可以!

九天從側後方看著她,默默無語中他嘆了一口氣,笑容從他的眼底盡數退去,此刻他不再是她的「晴天公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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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欠——」

令狐順順的感冒不僅沒有如她祈禱的那樣減輕,反而有加重的趨勢。坐在筆記本電腦前,她一只手敲打著鍵盤寫著稿子,另一只手不停地抽出面紙去擰鼻涕。擰得整個鼻子紅通通,鼻水還是不停地往外流,止都止不住。

駱九天走到她的面前,將一杯水放到桌上,又揚了揚手中的藥。順順卻擺了擺手,建立WORD文檔上一個新頁,將要說的話寫給他看。

「感冒藥會讓我想睡覺,我手中還有一個新的故事得交到文案室,等會兒我就得過去,我必須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去面對蔡老編的審評。」

九天用力地搖了搖頭,又晃了晃手中的藥,他的眼神是堅持讓她吃藥。順順沒精力跟他爭論,抽出一張面紙她繼續擤鼻涕。

九天蠻勁上來了,拉過她的手,他硬是將藥塞進了她的手中。沒辦法將自己的意思清楚地告訴她,他匆忙地撥過筆記本電腦寫下一連串文字。

「不要再三頭趕了,在設計這個游戲的這段時間里,你就住在我家!我爸媽的房間,還有我妹妹重天的房間都空著,你可以隨便揀一間住下來。就這麼說定了,等會兒我幫你回去搬東西。」

順順的腦袋昏昏沉沉,略瞥了一眼,她尚未來得及看清楚一個響亮的噴嚏平空而來。九天心頭一緊,自作主張拉著她的手就向樓下跑去。

駱上天正好剛回到家,迎頭趕上的就是這一幕。攔住弟弟,他用手語問他︰「你拉著她去哪?」

「我去幫她搬家,她會住在我們家一段時間,可以嗎?」面對大哥他有些不好意思,畢竟這不是他一個人住的地方,邀順順住下來這件事他該先和大哥商量一下的。

上天在意的倒不是這件事,他的手攬上九天的肩膀,眉宇間滲透出幾分擔憂。「你一個人願意出門?」

九天咧著嘴搖了搖頭,他指指順順,意思是——還有她呢!

還有她呢!

她成了九天的「伴」,這個訊息讓上天既高興又擔心。以前除了他和重天,九天幾乎是不跟任何人接觸的,現在多了一個令狐順順,九天的生活似乎多了幾種別樣的滋味。可這也正是他最擔心的地方,如果有一天這個「伴」離開了,九天能承受得了嗎?或許,他該找個機會和順順好好談一次。

然而,望著九天難得的熱情勁兒,上天到嘴邊的話又吞了下去。

走到順順身邊,上天帶著深意凝望著眼前的女孩,「你們出去吧!我把重天的房間收拾給你。」順順正忙著擤鼻涕,也沒听清楚他的意思,就簡單地沖著他點了點頭,她甚至連話都說不出。

九天拉著順順出了門,走出那個住宅區,他們沿著馬路走進街區,順順決定坐公車出發。九天掏出口袋中的紙筆,快速地寫了起來︰「咱們坐計程車去你家,還要搬一些東西過來呢!坐計程車比較方便。」

搬東西?順順糊涂了起來,她是要回去拿稿子,她搬東西做什麼?抽過他的筆,她問他︰「搬什麼?」

「家。」他將這個字寫在她問題的後面,還畫了一個大大的圓。然後抬起頭笑眯眯地看著她,很開心的樣子。

搬家?她什麼時候說要搬家了?順順晃了晃沉甸甸的腦袋,仔細地想了一想。好像是有那麼一回事,又好像……

趁著她猶豫的工夫,九天先一步攔下了計程車,硬是把她拉了上去,然後將她家的地址遞到司機面前。接下來,他像個好奇的小孩子四下張望起來。路邊的行人,穿梭的車輛,以至于計程車里的一切,都是他好奇的對象。他一會兒模模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面部表情活月兌月兌一個「晴天公仔」。那一瞬間,順順似乎感覺出了什麼。他好像不屬于這個現實社會,又好像……她說不準確,隨即而來的一個噴嚏更是將她的感覺全都打跑了。

計程車停在樓下,九天跟著順順走進了她的家,抬眼望去,他的腦海中只浮現出兩個字——簡陋!

這個家真不是一般的簡陋,所有的擺設都是最簡單,最必須的。如果說一個家的布置代表一個人的風格,那麼很顯然,令狐順順的風格就是「直接」。家的色彩和物品的擺放都是如此的簡潔明快,藏不得半點含糊不清。

順順將一張寫著「你在這兒坐一會兒,我去收拾東西」的字條遞到他的面前,轉身去了臥室。

九天無聊地站在客廳隨意地四處看看,眼一瞥他看見了一個很大很大的箱子。好奇心驅使他靠了過去,打開那個盒子,滿眼全是稿紙,那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他抽出一沓看了起來,是一個漫畫底稿,寫的是遠古恐龍故事。內容挺有趣,他一邊看一邊讓笑容溢出了嘴角,絲毫沒有察覺一股熟悉的氣息正在漸漸向他靠近。

「九天,我收拾好了。」說了二十一年的話,順順還是習慣用聲音將自己的意思完整地表達出來。走出臥室,她立刻看見九天蹲在她的「寶盒」跟前。心弦一緊,她又忘了他根本听不見她的聲音。「你不該看那些東西!」她的聲音很緊,似乎隱忍著一股巨大的怒氣。那一刻她無力想太多,只是覺得自己身體的某一部分被人偷窺了。

九天正看到精彩處,一顆心卻被那只小恐龍拉去了。他又翻了一頁,投入地看下去。

順順火了,拉過他的衣領,猛地將他推到一邊,她迅速地關上了紙盒,用一種防衛的視線緊盯著他。被她忽來的力量推倒在地,九天不明所以地皺起眉,他也忘了她根本看不懂手語,只是一個勁地比劃著。

「你生氣,為什麼?這些不能看嗎?」

她看不懂,她什麼也看不懂,可她失常的心卻被他的手語打醒了過來——她怎麼忘了?他根本听不見她說的話。

一股歉意油然而生,她緩緩地走到他的跟前,對著他伸出了手。九天凝望著她,滿臉皆是不解和疑問。略過她伸出的手,他獨立站了起來,替她拎起行李箱,他獨自向樓下走去。那身影格外的孤獨。

順順那只空蕩蕩的手撐起了她的額頭,「我這是在做什麼?」她反問自己,用聲音。

回去的那一路上,誰也沒有掏出紙筆。九天的目光一直專注地停留在車窗外,再一次的,他認識到他們之間的差距,一個正常人和殘疾人之間的差距。她可以說,他卻听不見;他可以表示,她卻無法明白。然後,她伸出的手,他就這麼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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