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柳燕脂算準了時間,在「東方學院」附屬醫院的午休時分找到了駱上天。
「駱上天!」
看見她,上天顯得很高興,把她讓進急診醫生的專用休息室里,他拉過自己的椅子讓她坐了下來。
「有進步!學會叫我名字了,你來這里是看病,還是找我有事?」
「我有事要跟你說。」她玩著自己的手指,不知道該從什麼地方說起。
上天露出慣有的嬉皮笑臉,「什麼事這麼嚴肅?是你家壁燈壞了,還是冰箱里沒有吃的了?只要你說出來,我一定幫你解決。再不然你愛上誰……」
「我找到江蘭情了。」
既然不知道從何說起,就用最直接的方式揭開答案吧!燕脂再也受不了那種徘徊不定的感覺,似乎走在懸崖邊上,時時刻刻都在鍛煉著自己的承受能力。
她的心跳是規律了,卻輪到上天去懸崖邊上走一遭。她的話就像一顆炸彈在他的心里炸開了,他臉上的笑容甚至都沒來得及收住,怔怔地看著她,他無法置信地追問了一句︰「你說什麼?」
「我找到江蘭情了。」她重復了一遍,語調和原先一樣平靜。不僅如此,她還補充了一句,「她就是杜宇聲的未婚妻,追求了十年的未婚妻。」她必須如此殘忍地告訴他江蘭情現在的狀況,為了宇聲,更為了她自己。
然而,听見她的話,—上天卻猛地站了起來,「誰讓你去找她的?你為什麼要找她?你沒事干去找她做什麼?」
燕脂反被他弄糊涂了,「那不是你心中一直以來的遺憾嗎?你不是一直想親口向她道歉嗎?你不是要將從未說出口的愛意告訴她嗎?我以為你一定很想見到她。」
「你以為?你憑什麼這樣以為?」上天煩躁地來回走著,「我不想見到她,我根本就不想再見到她。」
他害怕!他害怕再相見,曾經殘留的美好都會被現實掩埋;他害怕彌補上這一個遺憾,又將造就下一個更大更深的遺憾;他害怕看見她的微笑已不復從前美妙純真,那一對可愛的小酒窩再不為他綻放。
他專注于自己的感覺,卻忘了體味她這一片尋覓的苦心。燕脂緩緩地從椅子上站起身,她靜靜地走到門口。背對著他,她的聲音苦到了極點。
「我憑什麼以為?我根本沒有去‘以為’的資格。我知道,我知道我再一次地越權了。放心吧!我再不會去以為什麼,再不會自作主張地幫你做什麼,再不會對你付出什麼。」
抽身,她奔跑而去!苦到了極至她可以選擇另一種感覺,她可以選擇的,只需要逃開這一切。
再不會為你付出什麼——這句話莫名其妙地烙上了上天的心。恍惚間,他像是明白了什麼。然而那種感覺只維持了短短的一瞬間,下一刻他再也抓不住這份朦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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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燕脂自己都不知道她是怎麼度過那一天的。回到家中,她打開冰箱,拿出一罐冰啤酒,仰頭倒進了胃中。
抱著滿懷的啤酒,她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客廳,滿室白色的風信子早巳枯萎、凋零,可她卻不忍心將它們丟棄。她沒有黛玉葬花的雅興,只能將它們供奉在一瓶清水中,憑吊她失敗的暗戀。
她大大咧咧地坐在地上,坐在白色風信子的中間,坐在這滿室凋零的懷抱。揚起手中的啤酒,她舉向這慘白的花朵——
「敬你!敬你們這些將我的心情昭告天下的花兒!從今後我再不需要白色的風信子,我的心中再也沒有什麼不敢表露的愛……或是大方地告訴他,或是再不去愛他,我柳燕脂不再做縮頭烏龜!」
收回高舉的啤酒,她將它們盡數灌進喉中,再低頭時,已是淚眼婆娑。吸了吸鼻子,她用手背擋住自己的眼楮。
「直到現在我才知道——暗戀,永遠無法得到幸福!」
丟下啤酒,她開始清理這些失去生命的白色風信子。找來一個透明的塑料袋,她將它們從一個個的花瓶里抱出來,裝進了袋子里。
那意味著永遠的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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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的涼風徐徐地吹著,杜宇聲將車停好,手卻緊握著方向盤,「燕脂的公寓就在這上面,十二層C座,你去吧!我在樓下等你。」
江蘭情的手放在安全帶上,遲遲沒有下車。猶豫了片刻,她緩緩地搖了搖頭,「我……我還是不去了吧!咱們走,你送我回家。」
「Orchid!」宇聲緊握住她的手,「你听我說,這麼多年你不是一直想再見到他嗎?你不是一直想將當初沒問出口的問題問出來嗎?你不是一直想告訴他你曾經很喜歡他嗎?去吧!去找燕脂,去找回你的曾經,解開你多年的心結。我希望你帶著最快樂的微笑嫁給我。」
「宇聲……」
宇聲捂住了她的嘴巴,闔上眼他搖了搖頭,「什麼也別說!我相信你,我更相信我自己。我相信十年的感情足以抵御這場考驗,我相信在你心中最終的歸屬是我——因為我愛你,我也相信你……相信你是愛我的。」
為她解開安全帶,宇聲替她打開了車門,「去吧!我在這里等你。」
「你一定要等我,因為我們還要一起回家呢!」蘭情微笑地看著他,臉上留下一對可愛的小酒窩。
出了電梯,蘭情向C座走去,舉起手她正想按門鈐,門突然從里面打開了。燕脂拎著一袋子白色風信子走了出來,猛一看見蘭情,她也吃了一驚。
「你……你是來找我的?」
蘭情點了點頭,「是宇聲送我來的,我想找你談談,可以進去嗎?」
「呃?」燕脂呆了片刻,隨即點了點頭,「哦!」她將一大袋枯萎的花暫且放在門廊上,讓蘭情進了屋。「你要喝點什麼嗎?」
蘭情掃見桌上空的啤酒罐,微笑地看向燕脂,「啤酒?可以嗎?」
「好的。」燕脂拿了兩罐啤酒,一罐遞給她,一罐送進了自己手中,「我不習慣拐彎抹角,直說吧!你來找我是為了那個丑男……我是說,你是為了駱上天的事情吧?」
蘭情讓啤酒的冰涼熨貼著自己的手心,「他現在過得好嗎?你現在可以回答我這個問題了吧!」
讓冰冷的啤酒滑進喉中,燕脂嚴謹認真地說了起來︰「他現在是‘東方學院’附屬醫院急診科的主任,身體健康,體重正常,睡眠安好,胃口不錯——這算過得好嗎?」
靶覺到燕脂似有若無的敵意,蘭情又瞥了一眼門廊上即將被送進垃圾堆的白色風信子,頓時了然于胸。「你知道我和他之間的事,對嗎?」
「他提起過一次。」只要每次接近他,她總要付出慘痛的代價,把自己傷得體無完膚,真的值得嗎?她開始懷疑了。
淺淺地喝了一口啤酒,蘭情反問起她來︰「你既然是宇聲的好朋友,也一定知道我和宇聲之間的事。知道我為什麼到現在才答應他的求婚嗎?」
燕脂馬上猜了出來,「是因為駱上天?」
「其實我一直都不曾忘記過他,所以你再提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我才會那麼震驚。很多年來,我一直在問自己︰他為什麼會說那些傷害我的話?他對我到底是怎麼想的?如果當初我告訴他‘我喜歡你’,他會有什麼樣的反應?我也曾後悔過,後悔自己沒有親耳听到他的解釋,後悔自己轉學也沒有告訴他,後悔自己沒有實現當初的承諾——我說過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會陪在他身邊的,可我卻走了,甚至連一個字都沒有留給他。我想,他會恨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