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妖精,不明白什麼叫衰老,只是上次他們倆一起去山下游玩的時候,有一個店小二置疑他們是不是祖孫倆一起出行--雖然她听不見,但她感覺出了店小二的意思。她這才覺得或許他真的很老很老了,不過不要緊,只要他陪在她的身邊就好,她才不在乎他是老是年輕呢!
冷凌費了些力氣才能坐下來,瘦弱的肩膀承載著她身體的重量,他青筋突出的手撫了撫她的頭,「妖影,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
明知道她什麼也听不見,他還是忍不住說出了心中的擔心,他不放心把她獨自留在這世上,她是一個單純的小妖精,她要怎麼面對這麼紛繁復雜的世界?
「冷凌,你在說話嗎?」妖影感覺出他的情緒騷動。
他們之間的交流都是憑感覺,她覺察出他復雜的心緒就將自己的猜測說出口,若是猜對了,他就在她的手心里點一下,若是不對就點兩下。要是她怎麼也猜不對,他就會在她的掌心里寫下一些關鍵性的字或詞,她就明白他的意思了。雖然這樣交流起來有點麻煩,但他們彼此很享受這種相處方式,這讓他們的心更貼近對方。
冷凌拉過她的手,在她的掌心里寫了兩個字--光神。
「提他做什麼?」和冷凌相處了幾十年,妖影從來不提這兩個字,像是在刻意回避著什麼,說明這個名字對她還有說不清的影響力。她撇過頭讓陽光清掃面部肌膚,「我不想提他,沒什麼意思。」
她在逃避話題,其實她是在逃避自己的感情吧!冷凌是老了,可他並不糊涂。妖影當初跟他離開梅英小築是為了逃開光神,她的心已經無法再接受他一次又一次有意無意帶來的傷害。所以,她二度從光神的身邊逃開了。這麼些年她生活在他的視線里,看起來似乎無憂無慮,可是偶爾她對著陽光發呆的樣子他看在眼里,清楚在心頭。
她愛光神,這是一種從骨子里帶出的情感。她根本忘不了他,更無法不愛他。
冷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他從不在她面前提光神,就是希望她能暫時忘了那個光之神,陪在他這個凡人的身邊過幾天平平淡淡的安樂日子。這日子一過就過了二十二年,六十六歲的他老了,生命已顯得很脆弱。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就會魂歸冥界,他希望在自己離開以後可以有個人或……神代替自己照顧她。也許,光神是個不錯的「神」選。
他在她的手上一字一句地寫著:「你想不想回到光神的身邊?」
妖影像是觸了電一般收回自己的手,沖著他大聲嚷嚷:「你說什麼呢?我知道你嫌我又瞎又聾很麻煩,你要不喜歡我可以讓我離開這里,你怎麼能讓我回到他的身邊呢?」
冷凌抓著她的手不斷地搖著頭,「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她的激動已經出賣了她隱藏在心底的情感,她對光神的愛從未停止過,只是換了一種方式生活在了陰影中。
「什麼也別說了,我不想知道,反正我也听不見。」妖影推開他轉身向屋里跑。
她知道冷凌不是要趕她走,她之所以發脾氣只是在逃避自己的感情。這份被壓抑在心底的愛如果被晾在太陽底下,她怕自己會克制不住去想光神,更怕自己會忍不住悄悄去梅英小築,只為了感受他的氣息。
二十二年了,她順利從他的身邊逃開,卻依然逃不開心底對他的愛。她喜歡坐在茅屋的回廊上曬太陽,因為這里是離光神最近的地方,這里是可以真實感覺光之所在的地方。有時候,她午夜夢回竟然覺得他就待在她的床榻邊,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他那四溢著光芒的手正……正輕撫著她的臉頰,他溫熱的唇在她的睡夢中吻上了她的額頭。
不!她不能再想下去,否則……否則她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她的心會徹底地葬送在陰影里。
多久了,她在沒有他的生活中度過每一天。她證明了沒有光,影子照樣可以存在。在一天又一天的思念中,在心的漂泊不定間她艱難地活著。
也許是明天,也許是後天,可能她會按捺不住對光的渴望而沖進他所存在的地方。光和影真的不能分開嗎?
那……那她可不可以不再做影,不再做光的影子,不再當這個影子妖精,可不可以?
www.lyt99.comwww.lyt99.comwww.lyt99.com
這個時辰,梅樹下擺著棋盤,一壺香茗和一盤點心,光神和淡梅像每日例行公事一樣下著棋。
每天從清晨起,他們看朝陽,接著是下棋品茶,午後照例是書法或者繪畫,晚上談詩詞歌賦。這樣的生活延續了二十二年,像是一杯茶,喝到最後有人享受著它的清淡、雋永,有人覺得它淡而無味,淡梅和光神恰好佔據了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感受。
「光神,該你走子了。」
淡梅催促了一聲,光神怔怔地望著棋盤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是在考慮該走哪一步,還是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下棋上--聰明如她怎麼會看不出來。
扁神隨便走了一子,懶懶地說道:「人間又過了二十二載,你一點都沒有老呢!」
他希望她老,進而希望她……死嗎?「我身上有妖影的本源精氣,大概因為這個原因所以我在容貌上都沒有什麼變化吧!」淡梅再下一子將他的黑棋團團圍住,吃子。「怎麼突然想到了這個問題?」
「沒什麼。」他故作不在意地搖了搖頭,「只是那天我在山腰見到了冷凌,他似乎已經很老很老了,好像隨時快死掉的樣子。」
「哦。」淡梅應了一聲便不再言語。
他們雖然和冷凌、妖影毗鄰而居,但他們住在梅英小築,一切用品都是光神用法力創造出來的,平日里根本從不外出,冷凌他們也從不向梅英小築的方向踏半步,按理說他是不該見到冷凌的。除非……除非他刻意去見冷凌,不!他想見的不是冷凌,而是,妖影,他的影子妖精。
「妖影她……過得怎麼樣?」
听到她的問題,他先是一愣,接著手中的子就放到了一處根本不該放的地方。
「她……還好,冷凌把她照顧得很好。笑容多了,話也多了,每天很快樂的樣子,跟在我身邊的時候完全不同。離開我,她好像回到了從前。在神界的時候她也常常那樣笑著,那樣喊著叫著。後來,後來是我剝奪了她的快樂。」
淡梅握著手中的棋子一言不發,她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面前的光神陷入了深深自責之中,自從妖影被冷凌帶走之後,他就常這樣責怪自己。雖然大多時候他什麼也不說只是這樣靜靜地坐著,但她不是瞎子,她能看得出來,他有多想將妖影接回到自己的身邊。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的自責在流淌,他的思念在無止境地蔓延。剛開始的那幾年他還只是透過法力,沿著光織成的道路相隔遙遠地看看妖影過得如何,後來他實在忍不住思念之情,每過幾個月都會親自去那間茅屋看看,再後來也就是現在,他每晚都會遁去身形去妖影的床榻邊陪她度過每一夜。
他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身形、氣息,不敢留下一丁點的印記,他只想好好地看看小妖精,他只想用這種方式填補他心中的空缺,因為他是一個永遠也學不會滿足的神。
將棋子擺上心中所想的位置,淡梅端起茶目光掃過他的臉,「把妖影接回來吧!」與其每晚她去他的臥房看著空空如也的床榻,還不如讓他把妖影接回來呢!算起來,她欠妖影的真的很多,就算讓她把光神完整地還給她,也是應該的。更何況,光神本來就不屬于她,從未屬于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