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禮復一震,神情有一絲不安。「你——知道了些什麼?」
「我知道,無論是行運河或走陸路,南北貨運,都是鳳徽號的天下。」
談禮復神情一黯,隨即咬牙。
自己何嘗不知以商府之勢,談家縱然傾盡全力也難以一斗?
「晚輩雖不知,談家因何緣故得罪了鳳徽號之主,可如今商場上人人皆知,只要是談家的貨,風徽號便拒絕承運。」堂燼語氣平靜,眸光卻銳利深刻。
談禮復臉色一陣白一陣紅,談二爺和談四爺也尷尬地對望了一眼。
沒想到,談家窘境已淪為商場上的一大笑話。
「如此一來,談家欲販的貨物不淪大小,勢必得委請其他小戶運送,幾經輾轉波折打通關,曠日費時,耗去更多成本。到最後,真正結算到談家手中的利潤怕也所剩無幾了。」
一提起這個,談四爺忍不住氣憤道︰「就是那天殺的商岐鳳偏與我們作對!」
他說得咬牙切齒,「老子一無刨了他商岐鳳家的老墳,二沒擋了他商岐鳳的財蹣,他憑什麼處處針對我談家?」
「若非商家掣肘,我們談家又伺至于此?」談二爺也憤慨道。
第6章(2)
談禮復警告地睨了兩個失態的弟弟一眼,輕咳一聲,強自鎮定地看著堂燼。
「賢佷對我們談家處境了然于胸,想必有所見教?」
「見教不敢。」堂燼瞥見談瓔珞若有所盼的目光,眼神一暖,朗聲溫言道︰「如若談伯父信得及的話,晚輩願代談家出面處理這筆茶磚買賣,並接洽為萬緞莊運絲的相熟船行,走輕舟入水道,避開鳳徽號勢力範圍的運河,想來商岐鳳想攔也無從攔起。」
「哎呀!老夫怎麼從沒想過有此法?」談禮復欣喜萬分,忘形地一拍大腿。
「談家如今正在浪頭刀尖上,行事自然有所不便。」他微微一笑,「可不知晚輩這個提議還行否?」
「好,太好了。」談禮復激動地握住他的手,熱切地搖了搖。「堂賢佷此計甚妙,既然你都這麼出面挺我這老頭子了,我再推卻就顯得不近情理了。」
「好說。」堂燼好脾氣地笑著,「談堂兩家本就是故交,日後同在徽州,彼此多個照應,亦是晚輩的好福氣.」
「話說回來,賢佷此次就這麼白白出力,難道對老夫沒有什麼其他要求嗎?」
談禮復意有所指地問。
「實不相瞞,晚輩確有私心。」他若有所思地淺淺一笑。「不知伯父可否撥冗片刻,和晚輩一敘?」
談禮復微微一笑,蒼眉略挑。「賢佷既有此心,伯伯又怎好推拒于你呢?來來來,我讓下人送些好酒好菜來,咱們爺倆不如好好盡興聊聊。」
談瓔珞有些迷惑的看了看這個,再看了看那個,忍不住月兌口而出︰「我也要!」
「誰都不許打擾。」談禮復笑瞅著女兒,「我和我這好佷兒可是有正事要談的。」
「可是……」
談二爺笑呵呵地上前模模她的頭,「好珞珞,二叔叔屋里有老信軒的核桃糕,好吃極了,你跟二叔叔回去拿好不?」
談四爺也湊興道︰「你四嬸嬸昨兒買了只玳瑁貓,可愛極了,你要喜歡,四叔叔便作主送了你。」
「那——好吧!」種種禮物相誘,終于成功轉移了談瓔珞的注意力。
可臨走前,她還是情不自禁地再偷偷望了堂燼一眼。
三日後,談瓔珞終于知道他們那天談的是什麼了。
「爹,您……您說什麼?」她的下巴瞬間掉了下來。「提、提親?」
談禮復笑吟吟地看著迅速臉紅的寶貝女兒,又是歡喜又是有些感傷。「唉,爹爹雖舍不得你,但是女孩子家大了,總是得尋個好婆家的。堂燼那孩子溫文儒雅又才華洋溢,行事是極聰明有魄力的,性情又好,你要嫁了過去,爹爹也就放心了。」
「爹,您是怎麼了?我又沒說要嫁,您、您扯那麼遠做什麼去了?」她臉蛋熱燙得驚人,又羞又慌又窘又急地啐道︰「而且……而且說不定人家真正要提親的對象,不是我,是翠姐姐呢!」
「可人家明明指定要求親的,就是你談大小姐瓔珞姑娘。」談禮復瞅著女兒,「話說回來,這又關老二家的翠環丫頭什麼事兒?」
「那、那是因為……因為……」她心跳得好急好快,腦子成了坨煮沸的漿糊似的,好半晌才勉強拾回了早八百年前的紅娘念頭,卻又說得吞吞吐吐、結結巴巴,「翠姐姐和他年紀相當,我、我還這麼小……哎呀,總之,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那、那都跟我沒關系啦!」
談禮復看著破天荒靦腆尷尬得語無倫次的女兒,不由得哈哈大笑。「傻丫頭太小看爹爹了,我又怎麼會瞧不出你女兒家真正的心事呢?你呀,其實也是喜歡人家的吧?」
「爹——」羞得猛跺腳,面上掛不住,不禁惱了。
談禮復深知自家女兒的倔強性子,當真急了,說不定還真執拗得偏生不嫁,那他如何借由兩家合親,攀上堂家的勢力?
思及此,他半是真情半是假意地長長嘆了一口氣。「丫頭,若是你真的討厭他,說什麼都不願嫁,爹爹這麼疼你,自然也不會逼你非嫁入他堂家不可。」
「呃……」談瓔珞一怔,有些莫名的悵然若失。
「想來是咱們談家百年運勢也終究走到了盡頭,當敗則敗,就算有擎天之力也勢難挽回……罷了。」他眼眶紅紅,笑得有些勉強。「你就當爹爹今兒什麼都沒對你提過,是爹在說渾話。說的也是,我的寶貝珞珞將來要嫁,當然是得選蚌自己合意喜歡的夫婿才行,對不?」
「爹!」她心下一揪疼,再也無法故作漠視,緊緊抓住案親的手。「您別這麼說,咱們談家是不會敗的,女兒不許您自暴自棄!我就不信,這世上什麼天大的事兒不能解決?」
談禮復瞥見女兒心疼的眸光,鼻頭倏地一酸,再也抑不住滿月復的悲憤焦急難過,老淚縱橫了起來。
「珞珞……咱們家、咱們家就要撐不下去了……」
「爹——」她心痛地望著父親,喉頭也哽住了。
「我萬萬沒想到談家會落到今日這個下場。」想起近年來種種惡運,談禮復不禁哽咽難言。「家里頭如今越發艱難,好不容易集結最後的資金把寶全押在茶磚和販馬買賣上,可若沒有個人護持主掌,外頭敵人虎視耽耽,根本就不可能讓我們談家有再喘息翻身的機會。爹爹真的很怕,萬一再度失敗,咱們談家就真完了。」
「爹,不會的,堂……堂大哥他不是答應了要幫忙嗎?他是個說話算話的人,珞珞相信他一定會幫我們的!」她急切地安慰父親。
「我自然是信得過他,可他畢竟是個外人,若沒有個名正言順的身份,對內他如何服眾?對外,他又怎麼替咱們談家合理爭取、出頭?」
他的每一句話都讓談瓔珞啞口無言。
是啊,如果連她自己都覺得奇怪,為什麼他願意挺身而出為談家擔下這一切?
那麼外人不就更加會去揣度他的心機,甚至曲解他的好意了嗎?
一想到像他那樣溫潤如玉的君子,卻被外頭人們惡意懷疑批評得滿身臭名,她就義憤填膺,忿忿不快了起來。
「所以……我當真要這樣冒險嫁進他堂家門嗎?」她喃喃自問。
談瓔珞有一剎那的失神與惴惴不安,或者她心底深處真正想問的是——
他為什麼這麼堅持娶她進門,甚至不惜奮力一搏,也要出頭擔下她家這個著了火的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