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是自詡能在短短數言間便模透對方的底細,知道對方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所有人在他面前就像一本攤開的書,他只要隨手翻幾頁,就知道這書里在講些什麼,還能隨手擬出大綱。
但她不一樣。他模不清她的底。
她也是一本書,卻是一本上了封套的書,上頭還寫著「拆封不退」四個大字,這愈引得人好奇心旺盛,想了解這個女人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喝完了咖啡,她領著他和大哥到便利商店去買了三瓶檸檬涼酒,一人一瓶,然後坐在敦化南路上的廣場里,喝著酒,看著天空,聊著天。
「我好想再出去念書喔!」她輕輕說,喝完最後一口酒。
「妹妹這麼想出去嗎?」大哥看著手上的酒瓶,問道。
她叫他克里夫,于是大哥也跟著一塊叫他克里夫。
但大哥叫她妹妹,他也要跟著大哥一塊叫她妹妹嗎?
「想啊。想趁著還年輕的時候多出去看看走走。」她把空瓶子在地上轉了轉。
他沒吭聲,還在認真思考到底該怎麼稱呼她。
「喂!克里夫,你在想什麼?怎麼一直不說話?」她拿起空瓶子輕輕敲了敲他的腦袋。
「在想要怎麼叫你。總不能也叫你妹妹吧?你比我大三歲啊!」
「那就叫Cina這是我的英文名字。」
「不要,好奇怪。」他不喜歡,這樣就沒了大哥和她之間那種親呢的感覺。
「那你想叫什麼?」她好奇地問。
「嗯……還在想。」
「那就叫她阿妹吧!小紅以前都這麼叫她的。」大哥突然插話。
「還說他呢!就知道他今天不會來,剛打電話,還在陽明山上泡溫泉呢!」她微微皺皺鼻子,看起來就像個小女孩。
「阿妹?好啊,滿不錯的。」他喜歡。
「不過不要把我和那個‘阿妹’搞混了哦!雖然我也會跳舞,不過卻是個大音痴。」
「才不會,你想得美!」
「呵呵……」她又高興地笑了起來。「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想,人家比我漂亮多了,又會唱歌又會跳舞,哪像我,什麼都不會,二十六歲了還是一事無成。」
他倒覺得好玩,女孩子過了二十歲就開始對自己的年齡遮遮掩掩,她卻毫不避諱第一開口就說了出來——放得很開,他喜歡。
他笑出聲來。
她轉過頭看著他,突然說︰「你聲音很好听呢!」
「是嗎?其實我以前做過訓練,辯論相聲都會,也會聲樂,還唱過‘日落大道’呢!」雖然在那出音樂劇里他不是男主角,只是演女主角家里的管家。
「果然沒听錯。我很喜歡你的聲音,有沒有想過去做播音員?」
「嗯……是有想過,不過沒這個機會。」他認真地想了想。
「我幫你問問,等我消息吧!」
「你有門路?」
「我常跑錄音室啊!」
「你也是播音員?」
「嘿嘿——」她搖了搖手中的空酒瓶。「這是秘、密。」
「別小看我們妹妹,她可是深藏不露哦!」大哥眨了眨眼。
好個女孩!他對她的興趣愈來愈大,就是不知……這姑娘身邊有沒有護花使者?
他開口想問,又覺第一次見面就問這種問題是否有些不禮貌?吞了口口水,揚起酒瓶一飲而盡。也許下次吧?他會努力制造機會的。
就算真的有男朋友,只要她有意,死會當活會標,也不是不無可能,他的中學女朋友當初就是這麼搶過來的。
大哥這時突然問了一句︰「妹妹,現在有男朋友嗎?」
他心里一跳。怎麼?大哥有學讀心術嗎?他剛剛有表現得這麼明顯嗎?只不過是在咖啡店里多看了她幾眼、替她倒了幾杯茶而已啊,光這樣就能被大哥瞧出端倪?
「嗯?大哥,你問的是哪一個?」說完她又呵呵笑了起來。
他看著她愣住——這個意思是,她現在身邊有很多男朋友?
第二章
「阿樂啊,你什麼時候讓我抱抱曾孫啊?」
「女乃女乃,我還沒結婚。」
「那你什麼時候要結婚哪?」
「女乃女乃,我大學都還沒畢業,怎麼結婚?」
「你不是已經念了五年了嗎?怎麼還沒畢業?」
「女乃女乃,我念的是醫學系,要念七年的。」
「七年喔……這麼久?那是不是一出來就當醫生啊?」
「應該是吧?不過還要當兩年兵。」
「哎呀,那這樣我要等多久才能抱曾孫啊?」女乃女乃搖了搖頭,戴上老花眼鏡,轉回頭去看電視了。
女乃女乃總是心血來潮就會問他,什麼時候結婚?什麼時候生孩子?也許是年紀大了記憶力不好;也許是在暗示他該早點安定下來——但他明明大學都還沒畢業,怎麼論及婚嫁?
搖搖頭,他走出女乃女乃家,外頭亮晃晃的太陽照得他眼楮睜都睜不開,不知怎地,突然想到她的昵稱——媽的台灣怎麼這麼熱?
「媽的,還真是熱……」他不自覺地月兌口說了出來,跨上機車騎回宿舍去。
才到宿舍門口停下車,手機響了起來。
「喂?克里夫?」
長這麼大只有一個人會這樣叫他。
「阿妹?」第一次這樣叫她,感覺有些怪怪的。
「是啊,你在醫學院附近嗎?」
「算是。」
「能不能出來一下?」
「要的話也可以。」
「那去領錢借我好嗎?我現在在你們醫院外科門診里,身上錢不夠,還好你在。快點,我等你!講完電話便干脆地掛上了。
他突然擔心起來。沒事她在醫院里做什麼?而且還是外科門診?她身上受了傷嗎?
一面領錢一面帶著滿腦子問號來到門診外科,只見擠得滿滿的門診里,她正躲在一角看著雜志——那是一本《壹周刊》。他皺了皺眉,心想她怎麼喜歡看這種八卦雜志?當下對她的好感打了個八折。走近她身旁停下。她抬起頭,沖著他笑︰「你來啦?」他差點被那笑容引得也笑了出來,但見她放下雜志後,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今天她穿著一件淡橘色碎花襯衫,襯衫的領子開得極低,胸前露出來的白皙肌膚上卻敷著大塊紗布,她身上還有一股淡淡的碘酒味。
「怎麼了?」他指指她胸前。「受傷了?」不是乳癌吧?年紀輕輕就……
「不是乳癌,別想歪,是這兒長了硬塊,前幾天檢查是良性的,就約了今天割掉。只是今天出來得匆忙,忘了帶錢,連張提款卡也沒帶,還好找到你,不然今天就要在這里打地鋪了。」她拿起雜志,還給旁邊的中年女子。「阿姨,謝謝你喔,這一期的《壹周刊》很好看呢!」
「小姐,別客氣啦!啊你身上開刀喔?痛不痛?這是你男朋友嗎?」中年女人不改八卦本性,向他看了一眼。
「他?呵呵——」她笑得樂不可支,只差沒倒在椅子上。「他才不是呢!他是——」她看了家樂一眼。「他是我的小學弟,將來也會是醫生哦!阿姨,你家有沒有好女兒?趕快趁這時候認識認識,將來說不定可以當上醫生娘呢!」
那中年女人的眼楮頓時亮了起來,上上下下地對著他打量不停,看得他一陣寒意直從背脊升起。
「走了走了,我下午還有課。」他輕輕推了推她。
「阿姨,再見嘍!」她笑容燦爛地向那中年女子揮手道別,跟在他身後走了。
「小姐,再見啦!自己好好保重身子啊!」中年女子喊著,隨手翻開雜志看了看,「咦」了一聲。「這個女的怎麼這麼像……」她抬起頭又往兩人離去的方向看去。
她在櫃台邊付錢,他便趴在她旁邊看著,見到她的健保卡,這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齊子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