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無表情地兩眼茫然直視著前方,半晌才回過神來。大概過了很久吧!她走了,我的耳根終于清靜了。我一個人蜷縮在沙發上,身子不停地發著抖。又過了一段時間,他回來了。眼前的情景著實地嚇了他一跳!一地的玻璃碎片以及所有能搬得動的東西,幾乎全都移了位;打壞的台燈、打翻的桌椅,還有被她用利刃劃破的窗簾布和皮沙發……他急忙跑到我身邊摟我,細聲詢問發生了什麼事。通常劇情在這時的發展會是,在驚見他回來後,我應該先抱著他痛哭一場,然後再破口大罵那潑婦的不是!但我居然什麼都沒做,我只是看著他,呆呆地看著他。我知道他有家、有老婆,我也知道自己是個人稱為第三者的狐狸精,但這並不是我自願做的。我認為那女人無權這麼對我,我不服氣,我真的很不服氣!原有對她的一絲愧疚感也在與她照面後被她打跑了。以前他一個禮拜大概只有三天會留在我那兒過夜,另外四天則是回家去享受他的天倫之樂。但,就在那女人來過後,我便開始努力地纏住他;我要讓那女人後悔曾找過我!我想盡辦法、用盡藉口,就是為了讓他夜夜都待在我這里,甚至連撥空想家的機會都沒有!」
梆芸微微露出一絲得意的神情,隨即又恢復平靜,緩緩地侃侃而談。
「我做到了,雖然我什麼都沒有,但我有一個最大的本錢——年輕。人家不是都說年輕就是本錢嗎?那年我還未滿十六歲,本錢我多得是。從那時起,他開始夜夜不歸營;因為我說,晚上我一個人會怕,他開始和他老婆談離婚;因為我告訴他,我‘突然’好想結婚。他也開始對他的子女無動于衷;只因我對他說,我想擁有一個完完全全屬于我和他的寶寶。半年後,我提出分手的要求;因為我覺得自己好壞,人家用心、用感情對我;而我,卻只是為了報復。之後,我反而放棄報復的念頭,真心希望他能回到他老婆身邊。我和他講理,分析利害關系,軟硬兼施的,只求他能離開我。」
她給了張夢萍一個苦笑。
「很奇怪是吧!我是一個‘情婦’耶!竟然放掉這麼一條大魚,只求離開,別無所求。爾後,有一天晚上,他突然緊抱著我,對著我說︰‘你真是一個善解人的小女孩,雖然我是那麼地舍不得你,但我還是必須要離開你。我們全家明天就要離開台灣,移民加拿大。’我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訊息嚇了一跳。‘不會吧!’我只能這麼說。他捧起我的臉輕輕地吻著說︰‘你知道我有多不想去嗎?但那女人把她爸爸,也就是我岳父抬了出來。我沒辦法……真的沒辦法……我只能點頭答應,我……沒辦法反抗他……。他從他口袋里掏出一張面額為一百萬元的支票,遞給我說︰‘拿著吧!這也算是我對你的一種補償。我知道你一直都沒能諒解我,不過這不能怪你,是我自己做得太過分了。兩年了,時間真的是連一會兒都不等人。這兩年是我在這一生里過得最豐富、最快樂的一段日子,你讓我重新年輕了一次,也重新再愛了一次……已不管怎麼說我都要感謝你……哦,對了!’他又從抽屜里拿出一疊文件,說︰‘這是這幢房子的所有權狀,我已經將它登記成你的名字,以後你便是這房子的主人了。’我問他︰‘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讓我想恨你都不知道要從何恨起!’我淚眼婆娑地望著他,他說︰‘小傻瓜……我知道你一定很努力地想恨我,然而,我偏偏是一個最怕被人恨的人,所以只好拼了命地對你好,好讓你無從恨起我啊!’。唉!都什麼時候了,他居然還這般幽默地講出這些話來讓我笑,我真的是服了他了。如果我們的一開始不是這樣發展,如果他還是單身,我想……我應該是會愛上他的。」
梆芸再次將已燃盡的煙蒂按熄。
「後來,他走了,帶著他的老婆、兒女一起走了;而我?哼!諷刺的是,居然在他走後,我連是該為自己的重獲自由慶幸,還是悲哀自己被人家甩了都不知道。一個人守著那間空曠的房子,每晚每晚在黑暗中驚醒後,便只能獨自抱著棉被,一夜無眠到天明……然而,時間繼續在走,地球依然在轉,而日子也仍舊要過。在一個月後,我將房子委托給仲介公司賣了。十六歲的我在轉眼之間成了一個百萬富翁,這一切的發展還真是應驗了所謂的人生如戲!一件我連想都不敢想的事居然成了事實!為了擺月兌我過去的生活,為了讓自己活得更像自己,我離開了早已習慣的生活圈子,找了個完全沒人認識我的地方,租了間房子,就此開始展開我全新的人生。」
仿佛才擺月兌那些陰影般,葛芸呼地松一口氣,但神情仍是淒苦的。
「我身旁異性不斷,無奈卻都無法長久。我想這一切都可歸溯于我在還來不及結束憂郁享受青春時,便已終告結束的少女期,以及在父親一手導演下的丑惡事件。試問,在這種環境中生存下來的我,還能對異性及婚姻抱持多大的期待?我也曾幻想過我生命中男主角的影像,我也渴望過要一副忠實的肩膀,只給我溫暖的懷抱,一個平凡而安康的小家庭,遠離人群、遠離塵囂,找個清靜的山上或海邊,從此不再沾惹人世間丑惡的種種……但這一切畢竟只是微微閃過的模糊影像而已。在現實中,我那偉大的父親早已把我這些幻想完完全全破壞殆盡!」
此時葛芸的表情有一股哀莫大于心死後的淒冷。
「我想,我這輩子是不可能過所謂的婚姻生活了!」她做了一個結論。
「葛芸……」張夢萍忽地撲進她懷里。「沒關系!你還有我,以後的日子就讓我來照顧你吧!」
「你在說些什麼呀?」葛芸一把推開兩人的距離。「你還好吧!?」
「還……還好!」張夢萍不安地搔了搔頭。「我的意思是說,從今以後,你就不再是獨自一人了呀!你還有我!別忘了,你要搬去和我同住啊……呃……我們要互相照顧……互相鼓勵……」
張夢萍暗罵自己的粗心。搞什麼!差點就表露了心事,還好腦子還沒生銹,轉得夠快。
「是啊,以後還要多麻煩你了!」葛芸有點心不在焉地說。她心里想,這並不是第一次躲老頭了,況且,她大可像以往再搬個住所即可,何以要向夢萍提出同住之議呢?所以,張夢萍吞吞吐吐的話語並沒有引起她太大的注意。
「你爸是怎麼找到你的?」一個來自遙遠的聲音將葛芸從自己的思緒中拉了出來。
「我怎麼知道?不過,找到我就等于又挖到了一座金礦銀山。你說,他是不是拼了老命都一定要將我挖出來?他現在的生活可是以找到我為目標呢……」她自嘲地笑了笑。「我可是他老人家的生活重心呢,要是少了我他搞不好就此活不下去了!」
「你……就這麼讓他予取予求?你可以拒絕的呀!」
「怎麼拒絕?」葛芸想到他那張因吸毒而蒼白、蒼老的臉,因欠人賭債而永遠帶著傷的身子,以及在看著她時那雙又是乞憐又是貪婪的眼神。唉!怎麼拒絕?「可是,總不能就一直逃下去吧?對了!我們可以報警呀!你們不是早已月兌離父女關系了嗎?那我們可以告他……騷擾!對,就告他騷擾!」張夢萍自顧自地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