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跳牆 第14頁

「這個……」老總管微沉吟,「……不好說。這姑娘機靈又細心,交給她辦的事情都辦得妥妥當當。但是……恕老奴直言,府里留不得她長久啊。」

「為什麼?」

「老奴雖老,但也不至于老眼昏花。艷紅出身不好,多少沾染了某些壞習氣,又長得勾人。府里未娶的侍從長工不在少數,自從她來後大家做事都心不在焉。府中又有不少未出嫁的女孩,艷紅可不是好榜樣。」

承認老管家所言,謝府的主子點點頭。

「當初我收留她時未顧慮周全,等回了府才發覺諸多不便。你代我問艷紅,看是不是找個媒婆,由謝府辦嫁妝,幫她找戶好人家在京城安頓更好。」

「老奴待會兒就去問。」

「‘還有,你要多注意雲先生的吃、住、行,哪樣缺了就立刻補上,不要怠慢。」

「是。」老總管應道,「說到雲先生,剛才老奴在花園里踫到了她,她要我請您到飯廳一起吃早飯。」

「知道了。」心頭掠過淡無痕跡的喜悅,他故作不在意地又問,「雲先生沒說別的嗎?」

「沒了。」

「下去吧。」

避家依言退下,謝君恩便急急出屋。跨進飯廳時,雲顏和謝盈已人座。飯桌上端放著一小兵小米白粥,一盤鮮肉包子,一碟玫瑰腐乳,一碟酸泡菜,一碟醬瓜。

「爹,你看,今天的早飯都是先生做的。肉包子可好吃了,還有這個酸泡菜。」謝盈滿嘴食物嘟嘟囔囔。

「我想您昨兒喝了點酒,最好吃點清淡的,所以就親自做了這些。這三樣伴粥小菜都是我以前在家中制的,您試試。」雲顏精神奕奕。

謝君思無言地朝下廚者微微一笑,在女兒身旁坐下後又用大掌揉揉女兒的頭。

「覺得好吃,就多吃些,別辜負你先生的一片心意。」

「知道了,我在拼命吃。」為表示出自己沒有說大話,女孩努力地埋頭苦吃。

「慢點吃,別噎著了。」雲顏忍不住叮囑一句,再替謝君恩盛一碗粥,「昨晚沒著涼吧?」

「沒有,謝謝你。」他接過碗筷感激地道,「待會兒我就把薄被送回你房里。」

「不用麻煩,我自己到你那邊取就可以。」

「應該是我給你添了不少麻煩。昨晚的夜宵,還有今天的早飯。」

「反正進謝府以來我很少下廚,手正癢,你又說

我做的東西不錯,我當然順勢來個惜花獻佛。「

另一人正欲說什麼,卻被進來的艷紅打斷。「老爺,門口有人送信給您。」

伴下才拿起的碗筷,他立刻拆開剛送到的信箋,越看臉色越蒼白,讀到最後竟站起身。

「來人!快備轎!」

「爹,你又要出去?」謝盈略顯失望地問。

「啊,有急事,你今天也要听先生的話。」他匆匆道,不及多說便急著快步走出飯廳,臨行前僅有一個回首,與雲顏擔心的眼神剎那交會,隨即一錯而過。

「老爺真是忙人,這下雲先生和小姐又覺得冷清了吧?」艷紅笑得虛偽。

「再冷清也輪不到你管,我爹已經走了,沒你的事,還不出去?」謝盈絲毫不遮掩對新進府的女子的厭惡。

「我……」不服氣,可對方年紀再小也是主子,她不得不咽下這口氣,頗為怨恨地瞪著一旁不曾開口說話的雲顏。

「小姐教訓得是,我命苦,當下人,不像雲先生既能陪老爺吟詩喝酒,又能陪小姐讀詞進餐。」

指名道姓地直擊而來,有點莫名其妙,卻萬分肯定。雲顏眯眼,不客氣地無聲冷笑。

「的確,可我相信憑艷紅姑娘您的姿色和才華定不會命苦一輩子。」

踫了一個軟釘子,討個沒趣的人憤憤地離開。

「先生,下人們都說她是青樓里的妓女,還說爹接她回府是為了娶她當小妾,真是這樣嗎?」

「你覺得呢?」她並不希望謝盈養成人雲亦雲的個性。

「我覺得不會,她進府後爹都沒理睬過她。我覺得爹喜歡先生您,因為爹同先生在一起的時候看上去很高興的樣子。」無所保留地表達出自己的真實感想是孩子的天性。

一怔,她一向只注意到凝結在謝君思眉頭的憂郁,倒是從不曾察覺他們相處時他有所放松的情緒。

「先生也喜歡我爹嗎?」

令人感到極其狼狽的問題,她不回答吧不好,回答吧也不好。難堪地吃了一口粥,便叉開話題。

「快把早飯吃完,大家閨秀在吃飯時是不說話的。」

「是,先生。」吐吐舌頭,謝盈不再多問。

雲顏放松地笑笑,心里頃刻間就找到了問題的答案,可實在不適合同一個不解男女之情的女童解釋。

她喜歡謝君恩,全為他那欲說還休的優倡和沉默穩重的脾性!

***

鮑元1771年,乾隆大帝在六十大壽前宮里傳出了聖上金口玉言的「禪位」,表面一派吉祥舉國歡慶的賀六十壽辰頓時風起雲涌。

憶起這所謂「禪位」立召的那一天,謝君恩只感到莫名的悲痛。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他懂,然從未深深地體會過。然而就從那天起,他愣愣地被置身于廟堂的風雲暗涌之際。沒有理由,沒有準備,同樣沒有反抗,眼睜睜地任憑丑惡的政治漩渦互相吞噬,惟一的所圖不過是能夠自保。

並非流年不利,只是眼看著較有往來的朝中官員一個個遠調或罷官,心中難免不郁悶和感慨。如今朝中派系之間的爭斗越發厲害,一不小心。就會成為各派系爭斗的犧牲品。什麼禪位?在他看來只是一場鬧劇,究竟誰可以在最後坐上那九五至尊的寶座,關鍵只在那個人的心里。而現在的風起雲涌,說穿了也不過是各大勢力想借此機會達到掃除異己的目的罷了。

一踏出宮門,不等家僕的轎子抬至,謝君恩便要了隨從的馬追出城門。朝中為官多年,因他個性沉默的關系,要好的同僚寥寥無幾。然初為官時,要不是有個人提點,他也許早就在這無法完全適應的官海中沉沒了。

出繁華京市,放眼望去便只有漫漫黃土,風吹沙塵起,頭頂的酷日更是無情。遙遙一小隊人馬緩緩徒行,烈日塵土混雜著無聲的悲哀。

「老爺,左副都御使謝君恩謝大人簾外求見。」人停車停,在車夫一旁的管家躬身于轎外稟報道。

粘了塵土的布簾掀起,一長須老者抬步而出。玄袍搭配一件金線滾邊的馬褂,半自的胡須、憂心的皺紋、微僂的背,誠然已近知天命之齡。然,一雙炯炯有神的眼楮射出不屈不撓的堅定光芒,別有一種智慧的漆黑靈動。

「君恩!」他上前一把拉住來者的手,語不成聲,老淚縱橫。

「大人,」謝君恩扶著老者竟也無語凝噎,「君思無能,只能在此送大人一程。」

「不,並非是你我等無能,實在是人不能勝天啊。」老者搖頭嘆息,「江山不改,君心難測,一朝的榮華轉眼就散,天注定!」

「皇上……他不該只听信和大人一面之詞。」

「哼、哼、哼……」老者露出不屑的冷笑,「君思,你這人雖看似不喜言語難以親近,但絕對是個直心腸的漢子。和坤的為人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恐怕全朝上下沒有人不知道。這次他除了我這個眼中盯,怕不久之後還會來個斬草除根。你和我的交情之深,他斷不會不知,你要當心你嘴中此時提到的這位大人啊。」

他不吭聲,惟點點頭。

「皇恩浩大啊……哼哼哼……遠的不說,便說康熙帝在位時的吳兆騫,被流放邊疆十數年,若不是其好友顧貞觀用兩首詞打動了納蘭性德,說動他在康熙帝面前幫吳兆騫說話,後者多半客死他鄉。當臣子的,又有多少能像我這樣平安地回鄉?我老嘍,雖說是罷官,但也好過扛著一把老骨頭最終踫個死無全尸。皇恩?哪來的皇恩?就因為這天下是皇上的,所以連我們這些臣子死後有塊地掩埋棺材也是皇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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