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台灣還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妳還沒去呢!像溪頭阿里山啊,還有玉山、墾丁、花蓮,改天我們陪妳去玩。」中恆內心有些愧疚,這一向為了鐘憶他是冷落了安雅。
「還說呢,」皮蛋掉頭責怪他︰「都是你!人家又是上課又是打工的,叫你多陪陪安雅,你根本投有。」
鐘憶倏地紅了臉,忙著維護中恆︰
「都是我不好,我老是黏著中恆,他又得上班」
「好了,皮蛋,你就別找他們麻煩了。誰也沒對我不好,我只是想念美國了。下回,妳來紐約,我帶妳到處去玩,好不好?」
皮蛋神色黯然,真是不勝難過︰
「誰知道要等到民國幾年啊?」
李麟夫婦沉默了許久,這才開口問她︰
「決定幾時走?」
「我訂了機票,目前還不知道哪時候會有位置,應該不會太慢吧?」
「改天,讓我做些拿手菜替妳餞行好不好?妳一定要來。」君如不禁挽起安雅的手︰
「這半年妳來,我們也沒好好照顧妳,讓妳受委屈了。」
安雅微微濕潤了眼楮,忙說︰
「伯母不要這麼說,你們已經幫了我不少忙。」
君如的身上有一種母,深深地觸動了安雅內心最軟弱的地方,亞琴一向嚴格,甚少軟語慰藉;安雅從來不曾沐浴在母愛中,一時不能自己地掉下了淚。皮蛋見狀,忍不住就哭了,自己不好意思,快速地沖進浴室,洗了把臉。她覺得安雅很孤獨、很可憐--雖然她是那麼美麗。
待她出來,安雅似已準備告辭。中恆和鐘憶同時站起來,中恆說︰
「我們一道走,先送鐘憶回家,再送妳回去。」
安雅點頭,拉了拉皮蛋的手,低聲說︰
「改明兒來,我替妳化一個漂漂亮亮的妝!」
皮蛋點頭,說不上話來。
李麟迭她們到門口,說︰
「改天一定要來,妳伯母她已經在擬菜單了。」
「嗯!」
安雅點點頭,說了聲謝謝,便和中恆鐘憶一塊兒上了車。
一路上,安雅話不多,老是望著窗外閃爍的霓虹燈與凌亂的街道--這一切似是陌生又熟悉,她低聲念著︰何日再來?何日再來呢?
他們一路來到鐘家門口,鐘憶下了車,對她說︰
「安雅,妳回美國以前一定要告訴我,別忘了我們還要一塊兒合奏呢!」
突然,另一部車子駛近,熄了火,鐘威從車子里出來,起先他並沒留意,安雅剛好從後座出來,預備坐到前頭,猛然見到他,竟有些恍惚之感。
「哥,安雅居然要回美國了。」鐘憶急著向他說。
「這麼快?」鐘威不免也有點吃驚,他凝視了她半晌,「這麼快就下了決定?」
安雅垂下眼臉,並沒有回答,一切不都盡在不言中麼?她想。
「中恆,怎麼不進來坐坐?」
鐘威禮貌性地問中恆。安雅立時想︰或者鐘威不至于和鐘臨軒一般識見吧?
中恆搖搖頭,有些不好意思︰
「改天吧!」
鐘威也沒再作何表示。他如何不知鐘臨軒的心事?
「鐘太太好嗎?」安雅記起了自己該有的禮貌。
「沒事了,謝謝。」
安雅迅速看了他一眼,旋即坐進車里,向中恆說道︰
「也晚了,我們該走了。」然後她向鐘憶道別︰「我再給妳電話。」當然,她也不該獨漏鐘威,「鐘威,再見。」
中恆朝他們點了點頭,便發動油門,慢慢地駛離。
鐘威望著車子,發了許久的怔。鐘憶覺得他有些不太一樣,卻又說不上來究竟哪兒不一樣,問他︰
「哥,你覺不覺得安雅很孤獨?我听說她父母在她五歲時就死了,她一個人與姑媽住在長島。」
「中恆還說了什麼?」鐘威順口問道。
「也沒什麼,他說她本來有點擔心安雅,後來也沒听他再說起。哥,安雅她家和爸媽以前很熟嗎?」
「我想是吧,我們小時候曾經一起玩耍過。」鐘威有點悵然,「進去吧,好家伙,時間算得這麼準,否則看妳怎麼向爸解釋?」
「哥,為什麼爸不喜歡中恆?」鐘憶憂煩地說。
「爸不是不喜歡中恆。但是,他對妳有他自己的一套想法。我也不清楚。妳好自為之吧!」
「我不明白!爸的想法我完全不明白。」
「進去吧!妳不明白的事還多著呢。」鐘威攬著妹子的肩,踏進了鐘家那一扇豪華的大門,把世界一分為二︰里頭是鐘氏的愛恨,外邊是人世的紛擾。其實不也一樣嗎?
第四章
「妳和鐘威似乎挺熟悉的?」中恆坦白地問安雅。
「沒的事。就只見過幾次面,說過一兩句話。」她似乎也沒說謊--可是她自覺像在撒謊。她和鐘威--熟嗎?不熟嗎?她苦笑地搖搖頭。
「鐘臨軒還在反對?」安雅企圖改變話題。
「至少他不高興。鐘憶的媽倒還好,常幫著她隱瞞。」
「鐘威呢?」安雅有些好奇。
「這我就不知道了。他一向深沈莫測,對我一向也客氣,不過,誰知道他心里想什麼?」
竟然連中恆對他也是這種看法!想來,鐘威這人果真是極為難解之人。
「中恆,我只能為你祝福了。」安雅熱切地望著他,「鐘憶是個好姑娘,你要好好把握!別管鐘臨軒,必要時,你帶鐘憶私奔,也強過任他左右。」
中恆眼神一亮,對安雅的話很感驚異。
她又說了︰
「鐘家的人都有病,尤其鐘臨軒最嚴重。你該趁鐘憶未被傳染之前,趕快帶走她。」
中恆無言地點頭,默默地繼續開車……
到了安雅住處,他送她上樓,臨走,他感到有些感傷︰
「安雅,真希望妳留下來。妳知不知道有妳在的地方似乎特別有意思,大家都會想念妳的。」
安雅注視了他半晌,說了聲謝謝,轉身便進去了。
安雅撥了通國際電話給亞琴,大略說了要回去的事,亞琴沉默了許久,問她︰
「這麼快就撤退了?妳太令我失望了。」說完,她憤而掛斷了電話。
安雅怔在半空中,手中的電話也忘了掛。禁不住地掉了兩行淚。
回去麼?回去面對姑媽的生氣與嘆息?回去面對永遠不斷的遺憾?
她想著,心冷了,也麻木了。窗外沙沙地起了風,雨也下起來。將寒而未寒的秋夜,在孤獨的土地上,安雅感懷起自己的身世與遭遇,分外悲涼。她的心中沒有恨,但有無盡的蒼涼與落寞,天地之大,似乎沒有她的歸依之處,人人有家、有父母,唯她沒有。她的眼淚像雨一樣落下,在一個如此淒切的秋夜。
***
李家的餞別席足足耗了君如一整天,弄了滿桌的菜,安雅見了,幽默地說︰
「哎呀,這下子,我怎麼舍得走了呢?」
「那就留下來!」君如熱切地回答。
席間,李家上下不斷地給安雅夾菜,皮蛋和中恆還搶著剝蝦子給她吃;李薇的態度顯然改變不少了,她好奇地問了安雅一些美國大學的情況,想是有意出國念書。
「來嘛!到紐約來,妳就別煩惱吃住了。我那兒夠寬的,再住上三個人也沒問題!」安雅真誠地邀她。
「我考慮看看,目前還不行。」李薇還是保持冷靜客氣的態度。
那一晚,賓主盡歡。似乎只有中恆稍稍勉強歡笑,安雅一直找不到機會問他。只在心中猜測,定然是鐘憶那廂出了問題。
中恆送她回去時,皮蛋摟著安雅猛親臉頰︰
「安雅,妳哪時候走?我去機場送妳。」
安雅點頭,給她一個很重的擁抱,說︰
「皮蛋,紐約的一扇門永遠為妳而開。」
李麟不善于表達感情,一徑兒搓著手,只迭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