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再不出去,等太陽出來,雪怕真的要融了。」
她拉起他的手,替他披上外衣和圍巾,滿意地看著他,偏著頭說︰
「嗯,這才好看。」自己戴上了帽子,這才拉起他的手,推開門,踏在雪上。
鐘威見她興致這麼好,不知不覺童心大起,揉了雪球,兩人在馬路上互丟起來。他哪真舍得丟她,無非逗著她玩,倒是安雅擲起雪球來,既準又狠,鐘威幾次又疼又冰,追著她,一路笑鬧。清晨里,也有一些愛玩的孩子早早起來了,同他們一樣,打起雪仗來了,看來,這一場早來的風雪竟是大受歡迎呢!
安雅帶著鐘威在附近的快餐店里買了一些早餐,回到房里又煮了一些咖啡,兩人因為早上跑了好些路,感覺餓了,大咬起來。
鐘威不時含笑看著她,覺得生平從未有過如此快樂的感覺……,安雅被他瞧得不好意思了,只得埋頭拚命吃……
餐畢,他們席地而坐。外面忽又變天了,早晨的陽光早就不知所蹤,安雅燒旺了爐子,回頭說︰
「看來,這一場大雪來勢洶洶呢!」
鐘威躺在地毯上,隨意地翻翻書報,覺得生平前所未有的自在與舒適。安雅把被子與抱枕丟了過來,接著也湊過來,開心地笑著說︰
「這樣的天氣最好了,絕對沒有人會上門來打擾。」
鐘威望著她,一個心蕩神馳,將她一拉,兩人滾在一起,給了她深深的一吻。
「我真的完了!」他攬著她,喃喃說道︰「安雅安雅,我只想留在這兒!只想紐約的大雪一直下,我和妳,就在這里永遠在一起。」
「你真傻氣!」安雅心痛地把他的手揣在胸前,貼著臉頰,「不出三天,你肯定就厭煩了,你會說--該死的風雪怎麼不停呢!懊死的安雅怎麼這麼煩人呢?然後你會不停地在房里踱步,詛咒風雪記咒我--」
「不會的,教我一生一世待在這里我都願意。只要有妳陪在旁邊。」他復又低下頭來吻住了她。
安雅不再說,也不再反駁,只有用最美麗的溫柔回應他。
戀人的世界最容易令人沈耽。鐘威和安雅在小小的房子里談著過去,說著夢想,做著愛,渾然拋棄了整個世界。
「小時候,我還記得妳留著兩根辮子,眼楮烏溜溜的。余媽媽都叫妳小夢,對不對?我不明白你們為什麼突然消失了。這件事一直到我長大我才慢慢明白。」鐘威說起童年往事,不勝唏噓。
「我爸媽去世時,一切都很混亂,在我根本還沒意會過來時,已經和姑媽來到美國了,所謂死亡這個字眼和感覺是我慢慢從成長的苦澀中咀嚼而來的。」
她弓起腳,把頭放在膝上,沈在回憶里。
「你根本無法想象一個五歲的小女孩她怎麼擦掉眼淚,丟掉洋女圭女圭,步履蹣跚地開始她的人生。我去上學,別的小孩笑我黃皮膚黑頭發,甚至用髒話罵我;一周以後,我也以同樣的話罵他們,唬得他們一楞一楞的,再也不敢欺負我;姑媽從來不會軟語安慰我,跌倒了要我自己爬起來,想念爸媽時不許哭,和她說話不許說英語,必須以我五歲前所學的有限中文和她對話;在課業上,不能輸人;在才藝上,必須出類拔萃,我努力著,盡量使她滿意。我的生活其實平淡如水,每天是一成不變的學習與努力。」
鐘威疼惜地握住她的手。
「一直到我去台灣之前,我才知道我姑媽所認為的這一切辛苦的目的是什麼。她要我踩著你父親的名字重振余家的名聲與地位。」
「所以,妳去了?」他問,並沒有一絲責備或怨怪。
「後來的事你全知道了。可我回來後,覺得我姑媽似乎有些怪異。」
「怎麼說呢?」鐘威可以想象那樣一個生命倍受坎坷遭遇的女人可能會有的表現。
「她對我的歸來怒不可遏,認為我違背了她的期望。在她听了我說明之後,一點也不能贊同我。」
「妳向她說了什麼?」
「大約是你告訴我的那些話,我也不曉得,不知不覺之中就用上了。」
鐘威一笑,親昵地在她臉上輕輕一捏。
「妳這顆聰明過人的小腦袋,還有什麼是妳不能洞悉的?!」
安雅苦笑搖頭。
「她要我做的事,你絕對想不到。」她望著他,慢慢地說︰「她居然要我色誘你父親,伺機摧毀鐘氏企業。她絕不是開玩笑的,那日拂袖而去,到現在還不理我呢。」
「哈!」鐘威仰頭一笑,十足地不在意︰「她倒真厲害,一眼洞悉我老爸的弱點。」
「你說什麼?」安雅難以置信地盯著他。
鐘威翻過身來,很嚴肅地注視她,清晰地說道︰
「安雅,妳姑媽的想法一點都不荒謬。假如妳願意的話,這件事並非不可能。我親眼看見我老爸在深夜里一個人拿著妳的照片發了大半天的楞,而且不只一次。為此,我對他很不以為然。我還真的擔心過,怕妳真的找上他!記得嗎?我和他一齊到李家找過妳,回來後,他要我調查妳所有的資料,我照做了,心里卻有千萬個疑問,我怕妳真的挑上他做為復仇的踏板。當時,我還真的希望妳來誘惑我呢!」
安雅用手支著頭,很有興味地听他說下去,只插嘴問他︰
「我若真的去誘惑你爸爸,你會怎麼做?」
「我會吃了妳。妳敢!」鐘威抱住了她。「妳是我的,絕對不許別人踫妳。」
安雅由他恣意需索,瞪著天花板,兩天以來,第一次有種悲哀的情緒,眼眶里不禁浮上一層淚光。鐘威約莫察覺了她的異常,停住了動作,關心地望著她。
「妳怎麼了?不舒服嗎?是不是擔心懷孕?我--」
安雅搖頭,逼回眼淚,再也沒有心情,她拉好衣服,坐起來,支著頭,問他︰
「你和林若蘭都是怎麼相處的?」
女人!
鐘威心里喊了一聲,美麗如安雅,聰慧如許,終究是個女人!
他坐起,點燃一根煙,沉默了許久,才開口︰
「妳是想問我和她日常的瑣事,還是想問那件事?」
安雅霍地站起,根本不看他一眼,快步地沖進浴室,嘩啦啦地沖著臉。許久之後,她才繃著臉出來,漂亮的臉上涂著一層寒霜。她悶悶地坐在桌前整理東西,安心不想理他。
「對不起,」他走到她身後,試圖打破僵局,「我總是說錯話,總是混帳地傷害妳。妳可以罵我,打我,踢我,就是不要用這種冰冷的態度對我。安雅,我是結了婚的人了,這是不能更改的事實,只能委屈了妳。妳說話啊!就是罵我也好!」
安雅奮力用筆在紙上亂涂。半晌,眼淚一顆一顆掉落在紙上,一滴一滴的,燙灼著鐘威的心。而他不敢輕舉妄動,安雅身上有一種莊嚴與力量,雖不言不語,卻很清楚地劃了一道鴻溝,無法輕易跨越。
我明知道你結婚的事實,明知道這已是不可改變的事實,卻還是忍不住計較起來。我嫉妒她擁有過你,嫉妒她懷著你的孩子。鐘威,我莫名其妙地嫉妒?我知道我不可理喻,我根本不該問,也沒有權利問,可是我偏偏忍不住。鐘威,不要理我,讓我發泄一陣子,待會兒就沒事了。我現在無法對你說話,你可以看看這麼一個器量狹窄,不可理喻的我。鐘威,你可知我每想一次你的婚姻,我的心就消一次血?我是個天生的、無可救藥的完美主義者,如今卻教我面對如此難堪的局面。威,原諒我的不可理喻!也答應我一件無理的要求,好不好?從今以後,不許你再踫她。否則,我永遠不再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