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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威回到臥房時,已過了十二點,若蘭竟然還沒有睡,他淡淡問了一句︰
「怎麼還沒睡?」便進去浴室梳洗。
洗好出來,若蘭仍然沒睡,她艱難地翻翻身子,顯得很吃力的樣子︰
「孩子在肚子里似乎踢得很厲害!」
「噢?」鐘威走近,以手撫了撫若蘭的肚子,「嗯,我感覺到了。」旋即睡下,閉上眼楮。
若蘭嘆了一口氣,悶悶睡下。她覺得無限委屈,鐘威似乎都只有一種聲調,一種句型--「是這樣子啊?」「嗯,我知道了。」「我想看看。」「好的,我記得。」沒有特別的激動,也沒有特別的情緒。
從結婚之前的交往到結婚之後的關系幾乎都是一個模式。若蘭忍不住回想他們之間所有過的回憶︰
兩家父母刻意的介紹之後、鐘威禮貌地邀約。
「一起喝喝咖啡如何?」他問。
若蘭望著這一個在社交圈中的名人,心里有著羞怯與心動。
于是他請她喝咖啡、跳舞和散步,態度禮貌而且溫文,不到三個月,他問她願不願意嫁到鐘家,她點了頭--不只是父母一再地叮囑與催促,同時也是她自己心中的向往。
然而,婚姻就是這個樣子嗎?
若蘭徹底後悔了。
雖然鐘威和她之間一直相敬如賓,也可以說相待如冰。起先,她以為是他的個性使然,無奈之余,也慢慢習慣了。他們幾乎不吵架,但也從來不打情罵俏--可,相愛的兩人可能不吵架嗎?可能不打情罵俏嗎?說他不關心她,也不盡然,只要她一通電話不舒服,無論多忙他一定擱下趕了回來;陪她回家和上街,他都做到了。連她母親也責怪她︰「像鐘威這樣的丈夫,妳還埋怨什麼?」
是啊?我能埋怨什麼?若蘭心中一抹苦楚,又能向誰說去?她想,我能向母親說鐘威不熱情嗎?那準會把她嚇壞了--一個淑女怎能說這樣的話?但是但是啊,她深深覺得鐘威和她之間少了什麼東西,也不僅僅是所謂的熱情而已。
她略帶希望地模著隆起的肚皮,但願孩子出世後,情況能好一些,她也只能如此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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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雅和琳達合力把長島的房子打掃了一番,該收的收好,能丟的就丟,一切弄好之後,才疲累地回到紐約的住處。還沒進屋子,就听到電話在響,她們相視一笑,安雅搶著去接,竟是鐘憶,她的心跳得很快。
「鐘憶,怎麼是妳呢?」
「怎麼樣?失望了?」鐘憶故意調侃她︰「某人有事走不開,求我替他不斷撥電話,我一直打、不停打,已經連續兩天了。」
她知道了!他怎麼向她說的?安雅想到他,心都疼了,不禁問道︰
「他好嗎?」
「那個他?」鐘憶好不容易逮到機會捉弄人,玩心大起︰「李中恆嘛?他最近不太好,工作不力,常被上司刮;皮蛋嘛?她鬧戀愛了,對方居然是個一百八十公分高的大個頭--」
「鐘憶,妳別逗我了,妳明知道。」
「咳,我告訴妳,他呀,目前動彈不得,挺可憐的。他要我告訴妳,他一定不負妳,妳得耐心等。安雅,」鐘憶再趨嚴肅,「妳既然選擇了這條路,應當知道可能會有的困難吧?」
「鐘憶,妳放心。我不是不懂分寸的人,」安雅忖度了半晌,「妳告訴妳哥,我在紐約等他。他來或是不來,我都不會主動爭。他想怎麼做好就怎麼去做,不必考慮我。」
「安雅,妳誤會了。」鐘憶急得大喊︰「我哥怎會不考慮妳呢?他整顆心都懸在妳身上,哎,我就是笨,說話老是辭不達意。他對妳絕對真心,安雅,妳千萬不能誤會他,他已經夠可憐了。我爸鐵腕施高壓,他動彈不得。安雅,妳一定可以體會的!」
「妳放心,我沒有誤解妳,也沒有誤會他。我只是告訴妳我的心情。鐘憶,對于他,我完全沒有能力去預計什麼,如今這情況是我自己完全無法控制的。只要他過得好,我無所謂的。」
「沒有妳,他好得到哪里去?」鐘憶嘆了一口氣︰「我得上課去了。回頭再寫信給妳。記住喔,趕快給他個電話,他現在在公司,假如接到妳的電話,準會高興死了。我得掛電話了,拜拜。」
鮑司?公司的電話幾號?安雅根本不曉得鐘威的電話號碼,如何打?鐘憶也真是的。
「誰呀?」琳達把室內的東西稍稍整理了一下,回頭問。
「鐘威的妹妹。」
「她知道你們的事了?那他太太呢!」琳達偏著頭想。
「她沒說,我也不知道。她現在正懷孕,最好還是別讓她知道,唉,琳達,我想,干脆我撤退算了。」安雅突然覺得很絕望,「他那個世界固若金湯,牢不可破,有它既成的一套規則,我貿然闖了進去已是不智,何苦再拉他出來?把他逼入絕境?」
「恐怕已不是單純妳一人撤退的問題了。鐘威是個自主的人,他有權利追求他想要的人生,困守著一個不快樂的婚姻有何益處?妳撤退,是三個人的不幸。安雅,把這道難題丟給鐘威好了,妳就安心在這里,先找個事做,再說吧!」
安雅略感疲累,坐在椅子上,愁思困困--亞琴姑媽的情況不曉得會如何?龐大的醫療費用豈能靠那一百萬美元?說什麼也不能平白拿鐘臨軒的錢,否則自己倒成了什麼?
電話聲驟然劃破了寂靜,安雅顫抖地拿起話筒「喂」了一聲。鐘威的聲音旋即急切地響起︰
「安雅,是妳嗎?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妳的電話都沒人接。」
「我……」乍听他的聲音,安雅的心落了地,覺得踏實起來了,原先那種莫名的絕望登時煙消雲散,「姑媽發病了,我忙著安排醫療的事情,直到今天才回來。」
「安雅,」他的聲音突然變了,沙啞而低沈︰「我想妳。」
她握著話筒掉下淚來。就是這樣的聲音讓她深情一往,也是這般的柔情使她心碎。
「安雅,妳怎麼了?妳是不是又哭了?」他又急又毫無辦法。
「沒有哇。我哪有哭?琳達在這兒呢,我一哭她不笑死才怪。」她故意裝得輕松一點,怕荷不住這樣的感覺。
其實,情到深處反而無言了。千種相思,萬般情愛,又怎能用言語來表達呢?他們兩人登時沉默了,傾听著彼此細微清晰的呼吸聲,隔著天涯,但覺生生世世,他們曾相遇,摯相愛,將相守……是的,前生、今世、或來生,她願貼著這樣的一顆心,揣夢于手中,藏愛于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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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雅找了一個助理的工作,在住處附近的一間貿易公司,他們專門與遠東往來,安雅的中日語都好,很快的,在公司受到重用,愈來愈忙。
每個星期她會去看亞琴,有時候陪她說說話,或者推她到外頭散散步。她會告訴安雅一些陳年往事,譬如淡水的落日、紅毛城的傳說等等。她似乎忘了很多事,特別是關于鐘臨軒。安雅想,這也是好的她只記得她想記的,或者,這也是她的幸運!
琳達漸漸活躍起來,連續跑了好幾個龍套之後,她終于慢慢嶄露頭角,木來,她也只抱著玩票的心情,這麼一來倒認真地考慮起在百老匯發展了。
安雅常給鐘威寫信,為此,鐘威特別開了一個信箱。他倒不常寫信,總是打電話。寫信來的是鐘憶,間接地告訴了安雅許多消息……這樣,日子過得很快,兩、三個月倏忽逝去。
那天,琳達抱了一大堆東西,嚷著幫忙,推門進來,安雅正站著和鐘威隔海敘情。琳達瞪亮了眼楮,嚇得東西掉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