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住腳步,認出蹲靠在轉角的身影,縴弱的肩微微顫動,只有淚水無聲自圈起的雙臂間流淌。
那種連哭都哭不出聲的模樣,瞬間揪握住他疼痛的心。
他收住步伐,無聲退回安全門的另一端,听著她一聲聲淺促不穩的呼吸聲在空曠的樓梯間回響,也在他心底回蕩,一聲聲,揪扯心扉。
良久、良久。
回到屋內,他腦海一片空白,什麼也不想,雙手卻自有意識地行動,等他回過神來,正站在廚房中央,看著烤箱里剛出爐的餅干發呆。
巧克力可以抗憂郁,你不知道嗎?
我要吃、我要吃!做給人家吃啦……
她心情不好的時候,會想吃幾片巧克力餅干。
成效如何?他不曉得,但是她說能撫慰悲傷,吃完後總能見她再度露出清燦笑顏。
他找出密封罐,將所有烤好的餅干放入,帶著它按下隔壁的門鈴。
來開門的她,雙眼仍看得出明顯的紅腫,他遞出餅干罐,再安靜返回自己屋內。
張宛心在門口站了十分鐘,回到房內,又抱著餅干罐呆怔了十分鐘。
最後,她安靜地坐在床上,緩慢地打開瓶罐品嘗。
這是他做的,隔了十多年,她仍能一口便嘗出來。
她咬了一口,又一口。
這餅干,是苦的。
她騙了他,吃巧克力餅干一點也沒有辦法讓心情變好……
流著眼淚,她吃光了所有苦苦的餅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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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遇見她時,她臉上又掛回那記他熟悉的淺淺笑容。
「巧克力餅干很好吃,謝謝。」她將空罐子還他時,這麼對他說。
「你們……」他遲疑了下。「沒事了吧?」
「已經沒事了,謝謝你的關心。」她微笑回答他。
和好了嗎?那就好。
他可以安心,品嘗自身的惆悵,在愛情里,繼續孤獨。
再隔一天,他下班回來時,半掩的安全門內傳出爭執聲,他停下找鑰匙的動作。
她不是說沒事了嗎?
來不及回避,失控的音量已傳進他耳里。
「我是有其他人,那又怎麼樣?你自己也干淨不到哪里去!」
「不要拿我跟你比,我沒有你那麼髒!」
「是嗎?」男人哼笑。「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二十歲就墮過胎,誰曉得這幾年下來你為多少男人拿過小孩!」
心房一陣重擊,徐靖軒再也听不見任何聲音。
他按住心髒的地方,無法發聲。至今才知道,有一種痛,是說不出來、也無法形容的。
他步伐僵硬地走上前,推開安全門——
「我本來不想說的,是你要自取其辱!早就爛到不行了,有什麼資格要求我!」男人推開她,她沒能站穩腳步,額心撞上樓梯扶手,重重跌坐地面,他不曾回頭、不曾關切,與徐靖軒擦身而過,獨留下她。
她一直維持著同樣的姿勢,像尊石雕,動也不動。
徐靖軒上前,扶起她。
「是不是……錯過一次,這輩子就永無翻身之日了?」她好茫然,抬起干澀的眼眸。
這些年下來,類似的話她已經听得夠多、承受夠多相同的傷害,已經沒有眼淚,也哭不出來了。
一瞬間的痛楚,穿透心扉。他收緊臂膀,牢牢地、心痛地抱緊她。她流不出的淚,自他眼眸流淌。
她待在他房里,木然地坐著。
徐靖軒找出醫藥箱。樓梯扶手突出的部分刮傷了她,幸好傷口不深,他先拭去額上的血跡,再仔細替她消毒、上藥、包扎。
「我要回去。」她面無表情地說。
「在這里,你同樣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他不要在這個時候,放她一個人在角落,孤獨地流淚。
「我想砸光所有看得見的東西。」
「那你就砸。」他不會阻止。
「我想揍人。」
「你可以揍我。」
兩行清淚靜靜滑落。「徐靖軒,你是渾蛋。」
「我是。」他不否認。她是這世上最有資格這麼罵他的人,他對她做的,何止是渾蛋而已。
他溫柔嗓音的包容,換來她急涌的淚水,她掄拳朝他揍了一記。「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對不起。」他低低道歉。
第一拳揮出去,就再也停不了,她一拳又一拳,落在他肩膀、胸口。「現在說對不起有什麼用,你知不知道我多努力想談好一場戀愛?每一段戀情,都好用心、全心全意對待對方,但是結果呢?從你到最後這一個,誰又真的珍惜過?我只是想要有個男人真心愛我而已,有這麼難嗎?我自認自律自愛,但是因為我犯過錯,所以我活該被背叛、被當成玩玩就好不必認真的女人?!人是不是永遠不能犯錯?一次年少無知,一輩子就被否定到底……」說到最後,她趴在他肩膀痛哭失聲。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好抱歉,宛心……」他抱牢她,一遍遍吻去她臉上的淚水,一聲聲歉語。
「有的時候,我真的好恨你……」她哽咽泣喃。
他是她付出得最深最重的一個,到頭來,也傷得最深最重,那道傷口,直至今日仍疼痛著,午夜夢回,還會哭著喊他的名字醒來,然後抱著另一邊沒有他的被子無聲哭泣。
年少時,她不懂,那麼深地愛一個人,那個人卻沒有辦法同等回報?
三十歲後的她,還是不懂。
她永遠只能得到傷害。
傷到最後,連她都自我懷疑,她是不是真的那麼差勁?那麼不值得愛?否則為什麼,男人總是不珍惜她……
她哭了很久,在他懷中一股腦兒地宣泄出積壓多年的傷痛與淚水,他始終沒放開手,牢牢將她圈抱住,陪著她無聲落淚。
那一夜,她在他懷中入睡,而他,一直沒有松開環抱著她的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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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日醒來,已看不見她的人。
後來遇上,她笑著對他說︰「那天很抱歉,我有些失態。還有,謝謝你。」
「你——我是說,你們……」
「分手了。」在他無言的凝視下,她笑笑地說︰「你放心,又不是第一次失戀,我沒事。」
所有失控的情緒,收拾得干干淨淨,臉上笑容完美得挑不出一絲異樣,仿佛真的雲淡風輕。
但是他不相信。
她哪一次不是笑著跟他說沒事?可是結果呢?她的笑跟面具一樣,隨時都可以掛上去,他已經被騙過很多次,再也無法被她的笑容安撫。
而後,他每晚都來按她住處的門鈴。「去我那里還是你要讓我進去?」
她不只一次告訴他︰「我不會想不開,你不用這樣守著我。」
「我知道。」他只是不想在她難過的時候,身邊一個人都沒有。「我只是想陪著你。」
「你以為你能陪到什麼時候?」
「到你不再需要。」真的,只要她身邊還有位置容納他,他就不願走,除非——她不要。
丙然……是在贖罪嗎?張宛心苦笑。
「我那天說的是氣話,你不用放在心上,你沒欠我什麼。」是她挑男人的眼光出問題,與任何人都無關,他不需要背負什麼道義責任。
「那就當是一個普通朋友的陪伴。我租了DVD,還烤了你喜歡的小餅干,一起過來看?」
他的提議太誘人,于是她向心里的渴望屈服了。她真的怕了一個人挨過看不到盡頭的漫漫長夜。
他們一連看了兩部片子,徐靖軒起身要換片時,察覺她枕在他肩上睡著了。
她睡得好熟。
他放柔了眸光,放任壓抑在眸心的深沈情戚流泄,指尖輕撫過她細致的眉型、臉蛋,還有他曾吻過無數次的柔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