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為母親又陷入恍惚,但是許久過後,輕輕柔柔的嗓音開口道︰「你要是真的相信他的說法,為什麼會那麼傷心?」
她答不上話來。
其實,潛意識里,她根本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張慧容眼底有無盡的了解,跟她要了齒梳、鏡子,好細心、好溫柔地一遍遍梳理女兒的頭發,綁了她以前最愛的公主頭,再細細描繪唇型,妝點困脂色。
「寶貝,你長得很標致喔!媽媽常常在想,這樣對你到底好還是不好……」張慧容輕輕哼道。
張宛心難過得鼻頭發酸。
母親已經很久沒有替她梳發,認真瞧瞧她長什麼樣子了。
「看看,你長得多像我,可是媽媽自己的感情路,也是走得一團糟,這輩子都毀了……女人啊,真的一點錯都不能犯,片刻失足,代價就是一輩子了,你知道嗎?」
「媽媽,你恨我嗎?」她也是母親人生中的錯誤、拖累她一輩子的凶手之一。
張慧容沒有回答,眼眸微微恍惚,似乎又陷入自身的世界中,呢喃聲輕得幾乎听不見。「孩子,我不求你有什麼了不起的成就,找一個真正愛你的男人,貧富不重要,讓他珍惜你,給你一個穩定的依靠,這樣就夠了。連你們的孩子都不愛的人,又怎麼會愛你?」
只有這個時候,她會覺得,母親根本沒有瘋,她比誰都清醒。
幾乎全世界都在告訴她,這個男人沒有多愛她、她有多一廂情願,現在,連母親都這樣說。
那一天晚上,她接到療養院打來的電話——母親割腕輕生,用的是當天下午從她這里拿到,預先藏起的小梳妝鏡。
後來的許多年,她常常懷疑,母親其實早有預謀要結束生命,那一日難得神智清醒與她說了那麼多的話,是在與她訣別,表達一個母親最後對女兒的關懷與叮嚀。
至于母親恨不恨她?是不是與父親一樣,也希望她與徐靖軒分手?太多太多的疑問,她再也沒有機會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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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人生中,最晦暗的時期。
那一段時間,發生太多事,早已超出她所能負荷的,母親的死、意外擁有又失去的小孩、全世界的否定、看不見前景的感情……她已經沒有力氣、也沒有勇氣再去堅持什麼。
幾乎失去所有的她,很累很累,放任感情轉淡,放任兩人漸行漸遠,最終連交集的話題都沒有。
畢業典禮過後,她向他提出分手,那樣的痛苦,她已經沒有辦法再熬下去。
而他,不做任何的努力,輕易地放棄了她。
她承認,她其實也在賭,用全部的感情下注,賭他還有沒有一點點在乎她。
姊姊得知她分手、母親又過世,放心不下她,強迫她搬回杜家大宅。
她怕徐靖軒找不到她,于是回去。
事實證明,她輸得很慘,剛分手的那一年,她一直在等,卻等不到他。
他連一丁點挽回的念頭都沒有。
于是她逼自己徹底死心,放掉這一段,重新開始,用新的感情來努力忘掉這個男人。
十年下來,她以為自己做得很成功,卻在重逢時,依然能夠被他輕易地影響情緒。其實,感情不曾放掉,只是藏得太深。
淚水一滴又一滴,滴在深濃的墨色咖啡里。
一塊手帕遞來,她愕然仰首,記憶中一直盼不到的那個人,就站在她面前。
「許嘉貞打電話給我,說你心情似乎不太好,怎麼了?」徐靖軒坐到她身邊,溫溫地說。
他的態度,像是她不曾做過那些傷人的言行,她有些迷惑。「你……不生氣嗎?」
「有一點。」長指將她的發勾向耳後,他仔細拭干她眼角殘淚。「但是我更在意你過得好不好。」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食物。「吃那麼少?難怪沒幾天就瘦一圈。」
那是因為最近孕吐情形嚴重,看見什麼都沒胃口……
他將松餅切成一塊塊,輕聲誘哄。「再吃一點好不好?」
「你……不要這樣……」別那麼溫柔,那會讓她依賴沈迷,離不開他。
徐靖軒看穿她的掙扎,輕聲嘆息。「就算他無法善待你,你還是不願意回來嗎?」
「你……」他這樣說,好像……
她微慌,不敢妄加揣測,自作多情。
「宛心,我還在等你。」
他真的是那個意思!
十年前分手,她留有余地,他沒來。
十年後分手,她不留余地,他卻來了。
「為什麼……」他這樣說,好像用情極深,怎麼也走不開的樣子,這種心情一直以來都是她在嘗的,她一直以為,他沒有那麼非她不可。
可是,他卻說只要她想回頭,他永遠在。她不懂,她已經不懂他了……
「宛心?」他還在等她的回答。
「我不知道……你讓我想一想……」他完全偏離她預設劇本的月兌軌演出,亂了她原先的計劃,她心亂如麻,一時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訴他。
可以嗎?她可以再懷抱一次期望嗎?他這次真的確定要跟她定一輩子嗎?她已經沒有任何賭本,輸不起了……
「好,你可以想,想清楚了,隨時可以來找我。」他如是說。
第九章
一個禮拜過去,她拿不定主意,猶豫著,始終撥不出那通電話。
第一次做產檢,看見別人的丈夫亦步亦趨陪伴在側,她心房酸酸的,好希望他在她身邊。
清晨孕吐,難受到站不起來,好想耍賴不去上班,那時也好希望他能在她身邊。
看見任何食物都沒胃口,整個人憔悴了,好想念那道輕聲慰哄著︰『快吃,吃不完再跟我說一聲』的語氣,希望他在身邊。
第一次照超音波,看見肚子里未成形的小胚胎時,她好想和他分享孕育生命的喜悅。
無時無刻,她都想著他,希望他能夠在她身邊。
一天清晨醒來,發現輕微出血,她嚇到了,趕緊去醫院。
醫生說,可能是生活忙碌,加上壓力太大造成的子宮收縮,替她打了一劑安胎針。
躺在醫院里,她好無助,那時,忽然有些懂了他當年的遲疑。
無論做好再足夠的心理準備,要一個人承擔,孕育一個新生命畢竟不是容易的事,有許多想像不到、超出能力範圍的困難要面對,就像當時才二十歲、年輕的他與她一樣,不見得應付得了。
他只是想太深、考量得太遠、顧慮的是現實層面,不見得是不在乎她,不願負責。
她想了一個晚上,拿著手機反覆猶豫該不該撥號,它先了一步響起。
「宛心,快來醫院,爸出事了!」杜宛儀急促的聲律敲進耳膜,震得她腦袋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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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足有四年的時間,他們幾乎沒有任何的交談,因為一開口,總是爭執,他無法認同她的言行,她無法認同他的價值觀,最後,幾乎不往來了。
沒有想到,再一次見面,會是在這種情況之下。
心肌保塞?!發心髒衰竭,事發突然,沒人預料得到。
他說,他想見她……
匆匆趕到加護病房,她膽怯地不敢上前。
自從十多年前,為了徐靖軒而違背父親、令他徹底失望後,她就不曾再指望他會原諒她,那為什麼在這一刻,他唯一想見的人,會是她?
「心、心……」
他好久沒這麼叫她了。豆大的淚珠跌出眼眶,她不再遲疑,上前握住案親顫抖的手。
他從未有過如此軟弱的一面。小時候,她好崇拜他,覺得爸爸無所不能,天大的事情都扛得起來,不像現在,連舉個手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