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之淚 第5頁

「怎麼?」季博陽調侃地瞄瞄她的四周。「今日沒跟班呀,校花?」

「不要叫我校花。」曾杏芙素來討厭這個稱呼,尤其從他喉嚨里吐出來的格外刺耳,仿佛他喊的是「笑話」。

「當校花有什麼不好?」季博陽問。

「當校花有什麼好?」曾杏芙反問。

「至少受異性的歡迎。」季博陽挖苦。

「受歡迎又如何?不受歡迎又如何?」曾杏芙喃喃喟道。從小,她由別人的不停贊嘆中就明白自己很漂亮。

明眸皓齒,螓首蛾眉,小巧的櫻唇,直挺的鼻梁,還有一頭永遠保持長長的秀發,當同輩忙著擠青春痘時,她卻忙著拒絕一拖拉庫的愛慕者,才踏入Y大校園,就被封上女王的花冠,即使快成為人人口中的大學姐了,成天守在教室和校門口等她青睞的雄蠅工蟻依舊,所謂的「拉警報」危機對她絲毫沒有影響。

可是這些虛榮的表相都不是她要的呀。

「你不喜歡?」這倒鮮了,大多數的女人很以此為傲呢。

「我有選擇的權利嗎?」曾杏芙自嘲地冷哼著。

「那要看你自己?。」季博陽聳肩,那灑月兌的意態猶如天上飄來飄去的閑雲,更若一只隨時可以展翅高飛的野鶴。「是嗎?」倘若她能有他的一半瀟灑,該有多好。「反正這也不是秘密……你大概曉得我父親是政壇上頗個盛名的官員吧?因此我的一舉一動始終備受外界的關注。」

或許是羨慕他的隨心所欲,或許是嫉妒,也或許是天氣熱得讓人昏了頭,她歷來不為人知的情緒猝然雪上加霜地墜至谷底,然後攤開坦白。

「表現得好,人家會說是應該;表現得差,人家會說我爸連小孩都管不好,有啥資格去管國家大事,但是萬一我表現得太好呢……」話匣一旦開啟便很難收住,曾杏芙沒留心到自己正在向他發牢騷。「人家又會說,因為我是某某某的女兒,所以有特別優待啦什麼……就連我行事低調,人家也在背後批評我驕傲。」

季博陽始終沒有插口,僅是默默地任她宣泄。

而他的溫柔傾听越加教她控制不住,委屈的淚珠撲簌簌地也來湊熱鬧。

「還有你們男生,光要我對愛的承諾,女生只會一味地排擠我,爸媽縱然疼我,卻因為我的乖巧,反而忽略了我的感受。這世上……根本沒有人……想了解我在想什麼……」「傻丫頭。」季博陽的心都擰痛了。原來,她僅是外表光鮮,除去那層浮華後,她和他同是不快樂的天涯淪落人。「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我?」曾杏芙嗚咽。她不要美麗,不要家世,也不要人人稱羨的政治背景,她只要平凡。是啊,為什麼不是別人?

季博陽在兩人初次見面後,也不斷地這麼自問。台灣小島擠著二千二百萬的人口,為何獨獨這個溫和天真的小女孩會是曾大富的女兒?

「我只想安安靜靜的生活,然後遇到一個真心愛我‘這個人’的男人呀。」她對他一無所知,卻已告訴他心里最私密的感受。

「曾杏芙,真幸福。」季博陽扳開她掩面的柔荑,很輕很輕地握著。「你爸媽就是希望你過得很幸福,所以才會給你取這個充滿意義和愛意的名字。」

不過有他在,他們的希望恐怕要落空了。

「哦?」曾杏芙遲疑地仰起淚臉瞅他。

「不是嗎?」暖如冬陽的俊顏毫不吝嗇地釋放柔煦的光輝。

「呃……」經他這麼一點醒,曾杏芙不禁自慚如此明顯的道理,她竟不曾細細忖量過,成日光會自憐自艾,她真的好膚淺。

「對了,險些忘?。」季博陽倏地從背後的褲袋中抽出一朵紫色的番紅花,也就是俗稱撒法郎。「送你的。」

「這是……這個季節怎會……你怎麼知道……它……謝謝。」曾杏芙破涕為笑,訝異到有些語無倫次。

很多人或許覺得它很不起眼,然她就是獨鐘這小小的番紅花,但是現在並非它的花期,他怎麼買得到?且還是品種較特殊的深紫色?

「你喜歡就好。」季博陽垂下眼簾好蓋住瞳孔里的陰沉。

區區一朵花算什麼,他連她什麼時候打過什麼預防針,什麼時候看過牙醫,什麼時候愛上村上春樹,什麼時候來月經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他那些花在征信社的鈔票可不是做慈善用的。

「你的大哥大借我一下。」他半命令地說。

「……噢。」曾杏芙以為他要打電話,反正不差那幾塊錢,便取出裝在背包里的手機。

季博陽接過來,也不征詢她的意見,就把他的電話號碼輸入她的大哥大中存檔,並自行編號為No.1。

「你隨時可以打電話找我。」他笑容可掬地還給她。

「這……」好霸道的家伙!曾杏芙不知該怎麼說他。

「我有事先走啦。」再不離開,他擔心他會對這個美麗的小女孩心軟。

「等……」曾杏芙本欲喚住他,想想仍是作罷,因為她有一種非常強烈的預感,他倆很快就會再見面。

嗅著手里的番紅花,又看看大哥大熒幕上的新輸入的號碼,她連體內的細胞都在笑。

不過假使她曉得紫色番紅花的花語是——「你後悔愛過我」,想必她是怎麼也笑不出來。

「此次的總統大選,我覺得……」見女兒放下餐巾等著,曾大富登時停止長篇大論,精明的老臉一遇到他這顆掌上明珠,立刻布滿溺愛驕縱的柔光。「怎麼啦,芙芙?」

「我要去學校了。」曾杏芙欠身站起。

「這麼早?」曾大富看一看表,不過才七點多一點。

「今天第一堂就有課。」曾杏芙背上包包,捧住書本。「第一堂有課也不能光喝一杯牛女乃呀,是不是?」曾母後面那個語助詞則是對著老公發的。

「我走?。」曾杏芙只是微笑。她早晨的胃口一向不大。

「起碼再吃片吐司嘛。」女兒真的太瘦了,曾母又說。暗地里則掐了老公一記,怪他不幫忙說上兩句。

曾大富無辜嘟囔。「女兒吃不下就吃不下,干麼要逼她吃咧?」

若非親眼目睹,誰會相信這叱 政壇、人人皆畏三分的鐵面判官也有如許這般溫煦的一面。

「我中午就會回來。」曾杏芙早將二老的小舉動觀在眸里,她失笑地把行程依例一一告之。

「下了課和同學去看場電影嘛,再不,帶他們來家里玩。」曾大富希望女兒的社交圈能擴大些,這每天窩在房里哪像年輕人呀。

「嗯。」曾杏芙順從地點點頭。人家父母是巴不得小孩不要一天到晚往外跑,她的父母卻擔心她太靜太內向會交不到朋友。

也難怪他們會擔心啦,因為她是真的沒有朋友。

「我送你。」一旁的邱慶宏旋即起身。

「好啊,好啊。」曾杏芙正想婉拒,曾大富和妻子已笑聲附和。

「那……」唉,又來?。曾杏芙不忍潑父母冷水,也不想每天七早八早就得為這類小事爭辯,索性隨他們高興。「麻煩你了。」

「應該的。」對于她一直劃分界線的禮貌,邱慶宏雖心有不滿,然當著她父母的面,他也不好表現在臉上。

「應該?」曾杏芙苦笑低喃。

什麼叫應該?

他耗在她家的時間比在他自己的家還多,是「應該」嗎?他陪她父母的時間比他自己的父母多,也是「應該」嗎?他三天兩頭就跑來與她父母共進早餐,動不動就說要學她爸去從政,這些全是「應該」嗎?

或者是她家的早餐特別好吃,故他可以起個大早從天母開到金山?抑或者是他真的很喜歡政治,故他可以做到放著奢豪家業不接管,甘心居于她爸身邊跟前跟後、美其名為「秘密」的小苞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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