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的是事實啊,醫生不也說了嘛,你不能一直關在房里呀,你想想,你有多久沒曬到太陽?今天外面的天氣很好,花園里的花開得好美,你應該去看看。」她好言勸誘。
「看又能如何?看一眼我的腳就會動?看第二眼它們就會自個兒走嗎?」他悲憤地用拳頭捶打著他的雙腿。
「不要!」她飛撲過去護在他的腿上,抑止他再傷害自己。「我求你。」
「你……這是做什麼?」他沒料到她會突來此舉,幾個來不及收住的拳頭,結結實實地落在她的腰背上,她悶吭著沒喊痛,他的心卻痛得不得了。
腦子里猛然躍入一個很眼熟的畫面,一位日本味極濃的男士纏著她說東說西,而他在一旁拿了一簍棒球,準備擲向那人……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抱著頭失聲吶喊,最近他老是產生幻覺,難不成……他連精神都異常了?
「你怎麼啦?你哪里不舒服?」她焦灼地問。
如同在觀賞幻燈片一般,又一個畫面縱來,這一次,他看見那個綽號蝦談話的矮冬瓜在嘮叨許幼薇,那清晰的臨場靶就跟真的一樣,他忍不住吼出——「不準凶她!」吼完,他又目瞪口呆地發著愣,仿佛不知他剛剛為什麼要那麼做。
「你不要嚇我,我……我……我馬上叫醫生來。」她手忙腳亂在原地繞了好幾圈,才想到要打電話。
「抱我。」他將慌張的她拉進懷里,你緩沙啞的聲音有命令、也有乞求,此時此刻,他渴望她的溫暖,他極需她的撫慰。
「忻……」她毫不遲疑地環住他,讓他的頭貼在她的胸前,手攬在她的腰際。
許多不同的畫面以快轉的方式溜過他的腦際,每一幕都是他和她一…在廚房,她拿鍋碗瓢盆丟他;在客廳,他陪她看書報;在臥室,她甩門警告他不許偷窺她換衣服……無論是哪一種場景,感覺都像在同一間屋子里,簡單、平凡,卻是他向來向往的溫馨居家生活。
「不!」他駭然地推開她。
「耿忻?」她不明所以,既操心又害怕。
「出去,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他堅決地拍掉她探來的手。
許幼薇曉得他又把自己鎖回森冷的地獄中了,只好無奈地退出他的世界。
一個有自信、戰無不勝的人,一旦面臨失敗的打擊之後,往往比常人摔得更重,甚而一蹶不振,就像耿欣這樣。
許幼薇眼見耿欣一天比一天消沉,對周遭的事情不聞不問,對旁人視若無睹,甚至拒絕她的新近,這較先前他的苛罵暴怒更令人快心。
她了不容易才救回他來,如今怎能放他就這麼離去?于是她拿出大刀闊斧的魄力,準備放手一搏,背水一戰……
「0K,架子就釘在這里。」她一早領了幾位工人闖入耿忻的臥室,還搬來幾組「N」字型的不銹鋼架。
堡人立即照她的吩咐去做。
「人是在干麼?」耿忻撐坐起來,發出這個星期以來的第一句話,槁木死灰的俊容總算有了一絲活人的氣息。
「你需要多加練習你的腿肌,這些的架是要幫助你做復健用的。」她態度從容,暗暗高興終于逼他開口了。
「你。」她仍舊不為所動。很好,他起碼換了個表情了。
「我?」他納悶地擰眉瞧她,想從她的隻果臉上探出端倪。
「對呀,你最近不是很喜歡自暴自棄嗎?明明還有希望的腿,你卻惡意讓它們變成真正的殘廢,因此我把這個鐵架釘在你抬眼就能欣賞到的地方,看是不是會讓你覺得更好過一些?」她存心要他恨她,如此一來,他或許還會有些求生意識。
「你……」耿忻果然掉入她的陷阱,他用手指著她,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叮叮咚咚的鋼鐵互擊聲,使他益發火冒三丈,他遷怒地吼著那些工人——「滾,滾出我的房間,帶著你們的東西,全部給我滾!」
許幼薇早料到他會這麼說,所以她曾交代過工人,不管發生什麼事都當沒看見也沒听到,只要專心把東西架好,就可拿到雙倍的工錢走人,故自然無人睬他,幾名漢子依舊鑽這釘那。
「你到底想怎麼樣?」耿忻火上加火,炮口又轟回許幼薇。
許幼薇沒有立刻媽答覆,她等工人收工走出去後,才插著腰,直言無諱地朱他難解的心結。「不是我想怎麼樣,而且耿先生你想怎麼樣,你的腿不過是暫時不能動,可是你卻膽小到連讓它嘗試走走的機會都不悸。」
「誰說我不悸?」他狂惱地揮著拳。
「不用別人說,大家都看得出,甚至連外面的人都曉得你孬種。」她轉著不屑的眸子對他冷嘲熱諷。
「你胡說!」他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
「我胡說嗎?你為何不出去用你自己的耳朵听,用你自己的眼楮看?」她並未因此退縮,言詞反而更加犀利。
「你胡說、你胡說……」他兩手狠勁地捶著床。
「好呀,有種你說下來證明我是胡說啊!」她不悸心軟,繼續尖酸刻薄地刺激他,免得功虧一簣。
「下來就下來。」他傲慢的自尊不容許他被人小虛,尤其那人是她。
她鈄輪椅推到他面前,但被他拒絕。
只見他咬著牙關奮力將腿移下床,當它們沾到地時,他已滿頭大汗,接著他用手抓著床柱,借著手的力量撐起身體,可是膝蓋才剛打直,兩腳便消受不住地有若折裂的柘枝般彎斜,他又率坐回床上。
「我看你還是算了吧,你不可能會成功的。」她強忍跑去扶他的沖動,仍冷言道。
「你等著瞧。」他哼道,接著大喝一聲,他一鼓作氣終于站起。
好不容易,他的腳有了動作,他顛簸的右腳尖困難地向前抬了一點點,又安然的落了地。
「啊——」她暗自叫好。
「哈!」他仰首朝她示威地叫一下,再低頭回去,企圖移動左腳,那專注的表情和眼神,令她為之動容。
這一步他花費比上一次更多的力氣和時間,褲管里拌得相當厲害的腿肌,因過度用力而緊抽,汁一滴滴地從他的額角滑落,他的背部已然濕了一大片。
許幼薇目不轉楮地盯著他的左腳,唯恐錯過了他的另一步。
總算他的腳板往前滑行了幾公分,只是他的人也跟著搖搖欲墜。
「小心。」她急忙出手穩住他,但忙中有錯,她沖勁道太猛,一時煞車不及飛摔到了床上。
「呃!」本來快站妥的耿忻,因為被她突然揪住衣襟而受到連累,反而跌壓在她的身上。
「哎呀!」猝然承擔他碩軀的整個體重,她一下負荷不了地哀哀痛叫。
「啊,對不起。」他慌張地頂起手肘,好讓兩人之間有點空隙,驀地見到她小臉皺成包子的滑稽表情,又想到她剛才的越幫越忙,再加上他成功踏出的步伐,不禁喜出望外地叫著——「你看到沒?我的腳……我站起來了,我能走了……」
「你未免高興得太早了吧?」她隱藏起以他為傲和衷心的雀躍,嗤著鼻潑他冷水,她不能讓他就此滿足。
「什麼意思」」他原本興奮欣悅的心刷地往下墜。
「你那也叫走嗎?」她掩口嘲笑。
「我……」他登時面紅耳赤,大有自取其辱的羞憤。
「三歲的小孩都比你走得像樣。」她推開他,準備起身。對不起,吾愛,這是為你好。她的心其實是跟著他在淌血的。
「把你的話收回去。」他怒形于色狷猛地將她按回原位。
「事實就是事實。」她直視他眼中的火氣和迅速堆積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