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樹大就是美!
龍紹麒將手提隨身電腦放入背包里,倚在幾株猢猻面包巨樹中最粗壯、鼓脹樹干旁,伸直頎長的雙腿,釋放全身的情緒,觀賞這非洲特有的景觀和享受那片放眼看去一望無際的原野,狂熱的情緒與頂上灸烈的陽光成正比,隨著清爽和風撲面而來的草香,他整個人有與大地起伏多變的脈搏合為一體之舒坦。
在這兒,沒有擾人的大哥大、沒有電視、沒有公事,當然也沒有裝得高貴無邪卻死纏著他不放的名門淑媛,更沒有破壞自然風景、象征文明和代替樹木「照顧」地球的電線桿……有的只是原始!對身為中龍企業長子、卻酷愛醫學和研究植物藥性及毒性的他來講,此處無疑是少數能讓他放松的新天堂樂園。
遠方突生的騷動將龍紹麒拉回現實里,此番並非他第一回造訪非洲,所以他能霎間判斷有危險欺近。
他站起身來,拾起簡便的背包,躲在粗得足以掩護他的樹干後觀察,萬一有事發生,在這寬廣遼闊的莽原中,它反倒是唯一的屏障。
只見塵囂越來越近,地面的震動越蕩越強,讓人懷疑是否置身于巨浪翻攪中的小船里!那撮跑在滾滾黃沙前的小人影亦越來越放大,就當對方經過他身旁之際,他一把將來者快速拉到樹後避難,以僅差零點一秒的迫在眉睫時刻,挽救此家伙免除被亂蹄奔騰踏成肉醬的命運。
下意識地,他將逃過一劫的「路人甲」緊緊埋在他的臂彎中,靜候大地歸復最初的平寧……
第一章
楚楚不曉得自己走的是什麼楣運,前幾天她還只是個神昏顛倒、閉門造車的言情小說作家,突然接獲長年在外忙著考古研究的父親來信,便輕而易舉地破壞和改變她現有的一切生活步調……
信上是這麼寫的︰
楚楚吾愛︰
當你收到為父托人寄的這封信,表示為父的已遭不測!
「這算什麼?」望著隨信附上的水晶項鏈和一張舊得可以、約兩個巴掌大小的皮革,上面堆著密密麻麻的鬼畫符,楚楚氣得想把信撕掉,她有多久沒見到父親啦——五年?六年?
早在十年前母親去世後,父親便辭去大學教職跑到埃及,將所有的時間和精神全奉獻給他熱衷的考古學,丟下十五歲的她一人在學校宿舍,除了每月固定由銀行撥生活費給她外,沒盡餅其他父親應盡的義務。
這些年父親只回國一趟,兩人只是匆匆一瞥,隨即他又飛往非洲,然後音訊全無,現在乍然來道晴天霹靂……教她如何不發火!
唉!再怎麼火大,也是自己的父親。信上說的不測……她趕忙將信從地上撿起來!
我們很高興能找到……糟糕,他來了,我不能再寫,我要……
此信顯然是在緊急中完成,所以字跡潦草、語焉不詳,甚至連署名都來不及簽上,要不是她對父親的筆跡尚有印象,否則天曉得是誰搞的惡作劇……最後是亂七八糟不成行的零落幾個字眼——
肯亞奇育洛斯方
她知道「肯亞」是國名,但是「奇育洛斯」呢?「方」呢?是姓、地名,或是另有其意?
當下楚楚只感到一陣混沌,父親是生是死,她全然沒概念。下一刻鐘,她人已搭上飛機,行李怎麼整理的都不清楚,只記得在登機前買了本「肯亞指南」的旅游指南,在機上拚命地讀,得到的結論為「奇育洛斯」是座山,遠在肯亞的西察沃,離下機的地方仍有段路得奮斗。
但「方」是什麼?仍舊未解。
飛行時間超過二十四小時,終于抵達肯亞的首府奈洛比,她才發現肯亞其實並不落後,然而貧富差距卻非常懸殊。
楚楚,半生不熟的英文在市區問路,搭火車來到Kibwezi,因為奇育洛斯山並非觀光地點,害她額外花了許多時間和金錢,才請到一個年輕的當地居民當導游帶她上山,當然,一路上的長途跋涉、坐車、爬山、過水……歷經的折騰不在話下!
她一介弱質女流累得再也受不住,于是在休息的樹蔭下憩了幾分鐘,沒想到倒楣的事便如骨牌效應般接二連三地到來……
當她醒來的一剎那,四周的沉靜讓她覺得不對,定眼一看——
「不見了,導游居然……跑了!」別說是導游,連她的行李亦一並不見蹤跡。
「喔!上帝!」她所有的東西和錢財都在行李里呀!幸好護照和父親給的信、項鏈及皮革她全藏在身上,不然這下連身分證明和找父親的線索都丟啦。
唉!荒郊野外,適逢迷路,能活著看到「一個」——只要一個——人就該偷笑,更遑論能走出這座森林,回到台灣……她悲慘地想。
炎陽高頂,她現在才驚覺到自己的膽子有多大,竟然毫不細思就莽撞地闖入這陌生的環境,又找陌生人領路,活該要受騙上當……
就這樣漫無止境地走到兩腿快斷、不抱希望之時,眼前一大群數不清的羚羊讓她振奮起來,那是居住在都市的人不曾見面的大場面,跌入谷底的心情頓時放寬,正欲大大欣賞一番,豈料禍事約伴而來,她的衰運還未走完——
那群為數壯觀的羚羊不知為什麼,突然全朝她直直沖來……
羚羊本是種很溫馴的動物,一只兩只在一起時很討人憐,十只成群時仍惹人愛,但若變為數萬千只受驚狂奔時,就無所謂的「憐愛」可言,其殺傷力連猛虎都得暫閃一邊!何況她僅是個拿筆桿的「文弱書生」,能如何?拿筆去指揮「交通」?別傻啦!不須推理動腦,不必構思、擬稿,她能做的只有……跑!
「救命呀!」楚楚失聲大叫,但這聲救命能喊給誰听?短短幾分鐘的快跑卻有如一世紀長,她已筋疲力盡,眼看羚羊群就要瘋狂地踏過她的身子……倏然「咻!」地一下,有「東西」從樹後抓住她的手腕往旁邊一帶,她嚇得連救命也喊不出來……
***
「你還好嗎?」龍紹麒一直等到惶懼的羚羊群帶走黃澄澄的沙浪後,才推開懷中戰栗的楚楚,用英文和東非較常說的史瓦希利語各問一遍。
楚楚無力的心髒仍梗在喉頭未復定位,哪里有多余的氣去答話!
「你還好嗎?」龍紹麒好心地再問了幾次,厲眼一掃,他已把楚楚從頭到腳打量過,依他方才摟時的感覺,這命大的孩子應該是「他」吧!
莫怪他會誤認,實在是楚楚貪圖方便,在寫作時不想為蓬頭垢面傷神,所以剪了個五公分長短不及覆耳的短發,且經方才沒命狂奔已成了朝天飛沖的模樣,身上寬松的衣褲又完全看不出曲線——
「別踫我!」楚楚驚魂未甫,加上數小時前才被陌生人欺騙的經驗,全身的汗毛全倒豎起,慌亂地向後退了一大步,揮掉龍紹麒伸出的友誼之手,雙手復維持緊縮在胸前的保護動作。情急下,月兌口吼出的是國語。
就女孩家來論,楚楚的聲音算是低沉的,但在龍紹麒听來,由于先入為主的觀念卻以為她仍是個處在變音階段的小男孩。
「喂!小弟弟,好歹我也救了你!」他微斂眉峰改用國語回她。模模幾個星期未刮而蓄出的絡腮胡,拍拍衣服和背包上的塵灰,戴上抖淨的獵人帽,恢復淡然的神色轉身就走。
多管閑事向來不是他慣有的習性,換作平常,他早就靜默地走人,剛才會救這小表也不過是醫生的本能,不願看見生命被糟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