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雲飛緊縮兩臂,兩眼不住在疾風而逝般的景物中四下打量。
他愈看愈是心疑,愈疑愈是奇怪,為什麼這路邊風景仍舊翠綠的亮眼、為什麼這日頭就在前方,可自己卻似乎、永遠追不到它的身前,竟在這林野之中尋不出個出處,只能不停不停叱駕著座下馬兒死命奔向不知所以的前方?
啊,該糟!莫非竹芽兒和自己一樣心慌意亂、心緒不寧,一個沒留心,竟是帶岔了路?
馬蹄聲愈催愈急、愈急愈快,一聲急似一聲、一聲響似一聲,像極了自己發狂的心跳,一跳一擂、一擂一縮,愈跳愈狂、愈狂愈亂。向雲飛滿心狐疑,這一陣又一陣的發響,究竟是馬兒的踢踏抑或是自己胸臆間狂擂難止的心跳?
而眼前的,究竟是一條通往哪里的道路?
一滴、兩滴,一滴、兩滴,滑落成一串串的水自額至頸,一路滑進他衣襟胸前,沾透了他滿襟濕潤。
向雲飛眨動沾了水的眼簾,晃頸搖去滿臉黏膩。
怎麼回事,哪來的這些濕意?是放晴了的天又再飄飄落雨嗎?可哪有雨水會燙人肌膚的?在自己身上一顆顆滑落的就像是燒開的沸水一般,猶如泛潮的海水,一波又一波的翻涌上身。可放眼望去,天色金絲燦燦,翠綠的草葉尖梢,摔落的,不是雨水的冰涼而是晨露的微意,那,流在身上的又是什麼?啊!啊!是啊!是汗吧!
對啊!是汗。
怎麼自己身上流的是什麼自己竟察覺不出來?
蠢!包是蠢啊!
向雲飛暗暗罵著自己愚笨,卻又馬上想到︰自那洞穴出來,他究竟叱著這匹馬兒跑了多久?跑到了自己渾身發了大汗,怎麼眼下卻還見不到一房一舍?
馬蹄聲踢踢踏踏、踢踢踏踏,一聲催似一聲、一聲狂似一聲。
這馬兒在自己的策跑下已經開始有些顛簸偏倒,說不準跑不過多遠,這馬兒便會月兌力而死。
啊!那、那可怎麼辦?
要是這馬死了,他該要怎麼趕往青水堂?青水堂,這堂口究竟是在哪里?走錯了嗎?真的走錯了嗎?
向雲飛雙眼胡亂張望心思胡亂發想,心跳愈來愈慌、愈慌愈亂,腦中胡思著懷中的水輕煙要真的有個什麼一萬萬一的,日後自己便再也見不著她那甜美可人的笑臉,也再沒人會像她待自己一般悉心體貼!
他喜歡看她的笑臉、听她的笑語,喜歡跟她有一搭沒一搭的東扯西聊,喜歡和她一塊兒相處時的隨心自在。
若她真在自己的懷里一睡不醒,那日後還有誰會讓自己如此在意?!
思緒千翻萬轉,盡數是朝壞處尋去。一念及可能見不到她甜蜜的笑與真心的關懷,向雲飛眉間瞬時打結得死緊。
別有事、別有事!滿腦子胡思的向雲飛心中大是著急。這這這……這路到底是通往哪里啊!
向雲飛狠狠叱策著馬兒疾速前馳,頭頸一甩,霎時甩落了一滴一點都是焦躁的熱汗。
「公子爺!青水堂、青水堂……前、前面、前面、我們到……到了!」
在前頭的竹芽兒勒馬狂歡,縴指遙比,支支吾吾的話語充滿著溢于言表的歡喜。
向雲飛放眼向前看去,頓時心中大喜,不遠處果真有間大宅坐落!
他清喝一聲,重重的震甩了下韁繩,馬兒霎時如箭月兌弓,邁蹄疾行,猶若一只生了翅的飛馬……
餅午時分,青水堂後園客房外,兩名青年男子各自一方的來回不停踱步。
黑紅衣衫的青年男子站定在回廊之外,時而向房門抬臉探看,時而雙手交背,低頭沉思、不知心中正在想些什麼。
另一名少年身穿藍色衣裝,卻是在門外不住來日踱步,臉面上的表情盡數表露了他心中焦急與不安,走一回、停一日,憂心滿滿的神色沒片刻松懈。
門扉依舊是門扉,靜靜悄悄的,半點沒有動靜。除卻了窗紙上時有時無的模糊人影,屋里究竟是怎生景況,踱步于屋外的他,再不能多探知什麼了。
藍衣少年又開始來回踱步上步一跨,一跨一搖頭,一顆腦袋像是波浪鼓一樣來來回回不住東甩西晃,真怕哪回用力太大,那顆波浪鼓似的腦袋,便要讓他給搖月兌了頸子。
燕鳥廊下穿梭,雲絮無風輕游,房里房外景況如故,不知是又過了多久,那扇緊閉的門扉這才「咿呀」一聲的打開了。
藍衣少年見房門一開,兩眼霎時圓睜,緊緊瞅住依序走出客房的三人。
領在前頭走著的是一位青衣姑娘,眉眼伶俐、脂粉不沾,那人正是青冽。
苞在她身後出來的是一位身形瘦高的灰衣老者。他手中提著一只木盒,長須白眉的神色甚是和藹,宛若鄰家長者一般。
最末一位是位綠衣姑娘,容顏有喜有憂,看來有絲疲累,這人正是竹芽兒。竹芽兒一出了房,順勢反手將門帶上,害得藍衣少年來不及看清房中人眼下是何情況,心中的焦慮不免又添上幾分。
「公子爺……」竹芽兒才一抬臉,便見到他憂心忡忡的臉色。
她還沒來得及出口說話,便見她口中的公子爺一把抓住那灰衣老者,兩眼認真至極緊盯著他問話。
「大夫,她、她怎麼樣了?!」
那白發大夫正要回話,可他按捺不下心中緊張,手頭一緊,扣著老大夫前搖後晃,急聲追問。
老大夫讓他這一搖一晃哪里還有氣力回應他想知道的事情。
竹芽兒見那老大夫可憐兮兮地在他兩只鐵鉗般的掌下像是快給搖暈了,忙搶上一步,硬是去掰開他死扣不放的大手。
「公子爺,你別抓著司馬大夫不放。你瞧,大夫都讓你給搖昏了!」
他聞言頓了一頓,還沒回過神來,便見竹芽兒朝前一站,擋在他兩人之間。
一旁的青冽溜溜地轉了轉眼,似乎是發覺了什麼卻沒當即說出,僅是向一邊的丈夫瞟看了眼,兩人一瞬間心領神會,各自一笑,便再沒舉動。
竹芽兒這時向他說道︰
「公子爺,方才司馬大夫為小姐仔細看過了。他老人家說了,小姐是因為腿上那一刀砍得深,上藥前清得不干淨,加上昨晚淋了雨,惹了風寒,這才又發炎又發燒的病了起來。現下司馬大夫已經為小姐重新上藥裹傷,也開了方子,一會兒讓小姐吃過藥,再休息幾日便沒啥大礙了。」
竹芽兒長長的說了一串,卻不見向雲飛神情有任何松懈,一旁的青冽于是插口說道︰
「向公子,你且放心。這位司馬大夫是我們雪劍門中醫術最為精湛高超的前輩,只要有他老人家在,輕煙妹妹的病一定很快好轉。」
司馬大夫拱手微揖,向青冽的夸贊回以謝意。青冽亦斂唇微笑。
向雲飛一听,眉宇間的糾結這才看似薄淡了些。
青冽向丈夫悄悄使個眼色,夫妻兩人心意相通,他立即知曉妻子的心意。
一個跨步,他溫緩著聲息啟口說道︰
「既然輕煙妹妹已然無事,那麼向兄弟不妨到前廳坐坐,稍事休息。」赤龍只手向通往前廳的廊檐擺去,意在請人,可見他愣木頭似的呆站在那,索性大掌一勾,朝青冽施個眉眼,便拉著踉踉蹌蹌的他往前廳走了。
青冽忽然淺淺笑了起來,竹芽兒神情奇怪的向她看去。
「青堂主,你在笑什麼?」
青冽沒理她的問話,反而自顧自的問了她一句︰
「我問你,竹芽兒,這個向雲飛跟你家小姐處的好是不好?」
竹芽兒想也不想,張口便道︰
「自然是好啦!你想想,自從小姐認識公子爺後,哪一件事情沒替他辦的妥妥貼貼的?就是連失散的師兄都還請你和赤堂主幫著尋找。要是處得差些,誰會替自己找麻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