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淚 第5頁

是冷風行!

不會這麼倒霉吧!她在心里哀號著。

現在不但四下無人,而且還是該死的花前月下,萬一他又想起薄命的夫人,她不就又要當一次布女圭女圭?真倒霉,為什麼是她?不巧的是,下床時又忘記綁頭發。

她用沾滿泥污的手捉住頭發,憋著一口氣轉身面對她最不願意面對的人,「您也起得真……」她的話突然說不下去,她被他一身的滄桑嚇住,此時的他,沉靜的身影有如飄落冷湖中的落葉,孤苦無依。

他似乎淋了一夜的雨!甭獨寫在臉上清楚可讀,原本精湛懾人的雙眸,此時只剩疲憊的血絲。譏誚的嘴角不見了,真情流露的臉卻是叫人心酸。

他為早逝的妻子流浪了一夜嗎?

他注意到她臉上的污泥,伸手輕托小小的臉蛋,細心地擦拭著。

觸手的冰涼再次讓她吃了一驚,醫者本性,她小手猶豫地探向他的額頭。

肌膚接觸那片刻,兩人同時一顫,他將大手覆蓋上她的,失神地閉上雙眼,緩緩地將她的手往下拉,直到嘴唇貼著她柔軟的掌心。

他找到了溫暖!

好像飄浮在海中的枯樹流浪許久終于找到靠岸的地方。

秋漱玉無法分辨他臉上的水珠是淚光,還是從發絲墜下的水珠子,這一刻她不再抱怨自己只是個布女圭女圭,只要能安慰他疲憊的心靈,她願意是個傀儡,雖然她知道自己從來都進不了他內心無邊無際的孤寂世界。

那個薄命的女子一定不忍見他此刻的模樣,只是薄命的又豈只是他的發妻?秋漱玉的眼角漸漸濕潤,原來悲傷是會傳染的。

「別哭。」一聲心碎的低喚後,他緊緊地將她擁在懷里。

她被冰冷的肢體緊擁著,大夫的職責提醒她,「你著涼了。」

發現她的衣服被自己沾濕,他突然推開她的身體,搖搖晃晃地走到岩石旁坐下來,背靠著冰冷的石頭,疲倦地闔上眼楮。

鐵打的身體也不容他這樣糟蹋,她月兌下斗篷想替他蓋上。

「走開!」他用力地揮開她的手。

她一時站不穩,跌得一身狼狽。

她咬著牙說︰「很好,你總算恢復了。」然而她心里卻是一陣莫名的傷感,因為她這個布女圭女圭在清醒時就被丟到一旁。

「走開!」他的眉頭又皺了起來,語氣變得不耐煩。

「把這瓶藥喝下去我就走開。」她堅持地說。

他睜開了眼楮,此時的他又恢復平日一貫的冷誚與孤傲。「你是大夫,卻沒有醫好阿雲的傷。」「我缺乏一味藥。」她知道冷雲齊的毒傷並未痊愈。

「什麼藥?」

「它必須是極陰的藥,少了這味藥引,任誰也根治不了他的毒。」

「我知道有一個陰冷的地方長滿了藥草。」

「你願意帶我去嗎?」急切的語氣讓她自己嚇了一跳,小臉蛋隨之泛起紅潮。

「嗯。」他冷淡地說著,「天亮後我會去找你。」說完他站起身,孤獨地離開。

回到房間,她找來一段碎布把自己的頭發綁得又牢又緊,絕對不讓它有機會掉下來。接著她開始思索該穿什麼衣服,以前她從不浪費時間在裝扮上,總是隨手抓來衣服就穿,但現在她覺得沒有什麼事情比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更重要。

至于原因,只是想讓他知道世上的美女不只一個。

這次出門她只帶了幾件御寒的衣服,而且簡單樸素得可以,幸好舞叔叔偷偷幫她塞了件漂亮的衣裳,以備「那時」之需。

听說人在彌留之時都會換上最隆重的衣服,那件衣服叫做「壽衣」,通常一生只穿一次,而且一次穿到死。

嘻,她秋漱玉才不會這麼糟蹋好東西,漂亮的衣服當然要多穿幾次。她換上這件以湖光山色為底,青翠如煙的細絨衣裳,因為房里沒有銅鏡,她不知道好不好看,只知剪裁相當合身。

不過單穿這件顯得有點兒涼意,昨天冷雨律差人送來一件銀白色的皮裘背心,說是給她御寒用,她雖然不識皮毛的好壞,但那種柔軟的觸感讓人愛不釋手。毛茸茸的背心加上美麗的「壽衣」,她覺得自己朝氣十足。

為了讓氣色紅潤,她還偷偷地喝了一口五毒液,蒼白的臉色馬上變得嬌艷欲滴,看著水盆倒映的身影,她都想尖叫出聲,因為實在太美了,萬一不小心把人家迷得靈魂出竅,那可是罪過一樁。

算算時間,他也該到了,秋漱玉開始覺得有一點點緊張,終于「叩叩!」敲門聲傳來。

她忍不住喜悅地說︰「請進。」

來人推門而入,一見她馬上痴呆地說︰「好……好美!」

秋漱玉卻往他身後探去,「只有你而已?」她眼中難掩失望之情。

冷雨律笑得好不尷尬,他知道她等的人是誰,「我哥要我帶你去。」

「他不來?」她的腦袋瓜子被他的缺席給填滿,剛才明明才親口答應卻又不來,難道自己在他心中那麼微不足道?

花朵,傾其全力綻放最美的色彩,賞花人卻不來。

冷雨律連忙補充道︰「我大哥不是故意不來,天色一亮,‘怛那族’大規模來襲,大哥現在正領著族人應戰。」

「什麼?他一夜沒睡而且還發著高燒……」她原本的傷心現在又變成擔心,心境轉變之快讓她茫然不安。

冷雨律安慰地說︰「我哥就算幾天不睡也照樣把敵人打得落花流水。」

「可是你不擔心嗎?」

「我只擔心你。」他的關心之情溢于言表,她突然覺得窩心,或許真的不用太擔心吧。他們兄弟一個是太陽一個是黑夜,還是溫暖的陽光比較怡人,「謝謝你來陪我,我們出發吧。」

「不難過了?」他關心地問著。

她揚起嬌俏可愛的笑容,「有你和舞叔叔這麼關心我,我怎麼還難過的起來呢?像我這麼幸福的人已經找不到幾個了。」

「只要你開心就好。」他心中暗自決定一定要盡己所能讓她快樂。

兩人才走出門口就看見舞劍魂死命地瞪著她身上的衣服,一張臉又冷又臭。

她在冷雨律的耳畔說道︰「我身上穿的這件衣服是他為我準備的‘壽衣’,所以他不高興了。」

「壽……衣?!」他驚訝地說出口,然後用怪異的眼神瞪著她。

「漂亮嗎?」秋漱玉愉快地在他們面前旋身,像一只展翼的蝴蝶。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這是一首漢代留傳下來的民歌,描寫江南水鄉多蓮的可愛景色。由秋漱玉輕快悅耳的聲音唱出這首歌謠更顯得活潑可愛、生機盎然,尤其她握著樹枝的小手還煞有其事地指著東西南北。

她身後的人不免為她的純真浮一片白,縱使長日將盡,蕭瑟的夕陽余暉仍無法攻佔他們心頭。「想不到她精神還這麼好。」冷雨律笑問著舞劍魂。

「她一向如此。」

「有時候我真懷疑到底她是天生皮膚白,還是生病造成的蒼白。」

「有病的是身體而不是她的心。」

「說的有理。」

前面的秋漱玉猛地轉身,瞪著他們說︰「你們在說我什麼?!」

冷雨律連忙揮著手,「沒什麼,沒什麼,你的歌謠唱得真好听。」

「我不信!」她才沒這麼容易打發。

冷雨律突然露出詭異的笑容,「不信沒關系,不過待會兒轉過身時可要特別注意,別被我哥哥嚇到了。」

「想騙誰呀,剛剛明明沒有……」秋漱玉的聲音愈來愈小聲,因為他們的視線全停留在她身後,舞叔叔不會騙她的。她小心冀冀地轉過身,果然看見冷風行孑然的身影迎風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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