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漱玉看到一幕幕溫馨感人的團聚畫面,眼眶再度染紅,想起離家出走的父親,他們這輩子恐怕是沒機會再見了。不過她沒有多少時間感傷,因為眾人很快就知道她是改變傳統的活菩薩,也知道她神醫之名,于是她被一個個焦急的親人拉去醫治病患。
接下來她幾乎是衣不解帶地醫治病患,一次次地縫合、止血、接骨已將她的體力消耗殆盡,原本就病弱的她此時更像風中殘燭,只差一口氣就可以被吹熄了。
「神醫,歇會兒吧。」這位大娘心疼她的荏弱,拿著巾子擦她額頭的汗水。
「沒關系。」她站起身時,一陣昏厥襲來。
十來只手支撐著她的背,有男的有女的,她早記不得這麼多張臉孔,但眾人臉上關心之情是一樣的,她嘴角泛起虛弱的笑容,「讓你們擔心了,我還挺得住。」
一名約與她同年的姑娘踹來一碗茶,「這碗藥茶是我娘特地熬的,喝了保證讓你精神百倍。」
秋漱玉喝下它,「你叫容妍,是不是?」
「你記得我的名字耶,我好高興哦。」她的笑靨天真無邪,「你好厲害哦,和我一樣年紀卻什麼都會,而且我娘說你是活神仙耶。」
「容妍!」一旁的人出聲喝止她,「神醫已經夠累了,你別再打擾她。」
「我知道。」官容妍嘟著小嘴,崇拜地望著秋漱玉,「等你忙完我可以來找你講話嗎?」
「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我們是朋友?!」官容妍又是驚訝又是歡喜,最後她輕飄飄地說︰「我要告訴我娘這個好消息。」她似一陣風般地跑開。
旁人搖頭嘆笑道︰「容妍是官長老的寶貝千金,這個小丫頭被寵壞了。」
秋漱玉羨慕她無憂無慮的模樣,如果她擁有同樣健康的身體是否也能這麼純真無邪?
一名婦女慌忙地跑過來,但她看見她虛弱的模樣,神情猶豫不知該不該開口,她知道大夫需要休息,可是兒子的傷口又裂開,她面有難色地說著,「神醫我……」
「我知道,扶我過去吧。」她虛弱地說。
然而冷雨律表情凝重地擋在她面前,「你該休息了,情況比較緊急的病人你都已經處理了,剩下的等大夫聘來再說。」
「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她又要喝下五毒液。
冷雨律技著她的手,生氣地叫道︰「為什麼連舞大叔都不阻止,為什麼他可以眼睜睜地看你殘害自己的身體?」
向來缺乏臉部表情的舞劍魂居然也會自責地低著頭,冷雨律見狀更覺理直氣壯,他將她塞進藤椅,學著舞劍魂背起藤椅,大聲地向周圍的人宣,「神醫需要休息,沒有急病不要打擾。」說完,他將人背往自己的「伴雨樓」。
她虛弱地抗議著,「不是這個方向。」
「是這個方向!」他斬釘截鐵地說,「我不想讓你回去我大哥那,他不會好好地照顧你。」
「唉!」她幽幽地嘆口氣,疲倦地闔上眼楮。
深夜,臨時趕建的煉丹房燈火通明、人氣旺盛,說來有點不可思議,但它就是擠滿了人。房里除了藥爐以及一張柔軟的床外別無長物,爐火旺盛地燒著,舞劍魂知道她怕冷,特地將她的床遷移來此,因為藥爐向來通夜不熄,正好提供她入睡的暖氣。
原本屋里還有一張桌椅,但實在來了太多幫忙的義工,人來人往顯得擁擠不堪,所以舞劍魂索性把桌椅扛到屋外。
這一屋子的義工他多半不認得也不想認得,反正有人要幫忙,他就分派工作給他們,只要不吵到他的小主人就可以。
于是有人整理新送來的藥草、有人研磨藥粉、有人負責照顧爐火,一屋子忙碌的人,但卻只發出極小的聲音,因為他們不想吵到正在休息的大夫。
難免有些男人會以愛慕的眼光望著她,除了細致柔美的五官外,她身上還有一股清靈雅弱的氣質,這是狼族婦女身上找不到的。不過他們不敢盯得太明顯,因為先前已經有一位被舞劍魂丟出屋外,雖然那人是堂堂的官家少爺。
冷雨律端著補藥走進來,看到這種熱鬧的景象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就像冷雲齊看見他走進來所說的話一樣,「連你也來送藥了?」
他的藥碗已經在秋漱玉身邊找不到空位放,床鋪旁早排滿裝盛十全大補湯的藥碗,他苦笑道︰「這麼多藥誰喝得完?」
秋漱玉緩緩地睜開眼楮,「你來了。」溫暖的爐火早已將她蒼白的臉頰烤的酥紅,但明眼人可以看得出來這不是天然的紅潤。
冷雨律關心地問︰「身體好些了嗎?」
「嗯。」說著她又闔上眼楮。
冷雨律問他二哥︰「房里這一大鼎藥汁是做什麼用的?」
冷雲齊回答他,「不知道,不過是漱玉叫人準備的。」
假寐的秋漱玉回答,「這是滋補血氣用的。」
「漱玉?你還有力氣說話嗎?」不知怎麼的,冷雨律總覺得現在的她,不如初見時開朗,變得不愛說話,讓人擔憂。
「我想休息了。」
「問你幾句話就好。」他將一屋子的人趕出屋外,只剩他們兩兄弟還有舞劍魂。
冷雨律開門見山地問︰「紅蠱有克制之法嗎?」
秋漱玉睜開眼楮看屋內的人一眼,然後淡淡地笑開,她的笑容沉靜優雅,卻讓人心中涌出沉重的感傷。「你們相信人死後有靈魂嗎?」
「為什麼問這個問題?」冷雨律緊張地問。
「我一直相信死亡只是另一種生命形式的延續。」她的眼底浮現異常的神采,好像看到了另一個世界的生活。
「別說這些。」他听了她的話心情極不安。
她語氣非常平靜,「這個病體對我的束縛太多了,我知道只要掙月兌這個束縛就是另一次重生。肉身可以死,靈魂不會消失,它可以無地界、無時間地存在著,它會有秋漱玉的記憶,可以將秋漱玉的精神無限地延伸,縱使再墜輪回,它會繼續秋漱玉對生命的熱忱,所以我不怕面對死亡。」
「為什麼說這些?漱玉!你別盡說這些不吉祥的話。」
「我累了,你們讓我休息一下好嗎?」
「我不——」
冷雲齊拉住冷雨律的手,搖搖頭攔住他要說的話。「讓她好好休息吧,有話明天再說。」
他們離開後,她睜開眼楮,一雙空洞無神的眼靜靜地看著上方。
支撐了一輩子的堅強,就在他鄙夷的目光下盡化烏有。她的心給一聲嘲諷的冷哼傷了個透徹。為什麼?
他的冷眼旁觀,讓她失去偽裝的力量;他瞧不起她,她也開始厭惡自己一身的病體。因為面具下的小丑,丑陋扭曲的面孔,如何與他心中的完美比較。
在他心中佔有一席之地,好難。喜歡一個人的念頭,讓她變得好脆弱。
可笑啊,老天爺在她生命將終的時刻安排了這個人,一顆芳心毫無防備的陷入,然後再狠狠地取笑一番。
未識情愛的甜蜜,反倒飽嘗了它的苦澀。不過這樣也好,如果他回報出自己一絲一毫,哪怕只是一個笑容,到時就會走得不甘不願。
情竇初開的愛戀,獻給一個遙不可及的男人。等她死去之後,他不會記得曾經有個叫秋漱玉的女人,她的靈魂將因他的遺忘而飄泊孤單。
屋外的三人面色凝重。冷雨律首先開口,「你們看不出來嗎?漱玉一心想早死早超生,為什麼你們不幫忙勸勸,還拉著我出來?」
冷雲齊嘆口氣,「解鈴還需系鈴人啊。」
「什麼意思?」
舞劍魂沉聲說︰「她熬不過這次了,除非那個人給她希望,求她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