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無情 第3頁

他走回火堆邊,拔出腰間的匕首,割下一塊肉嚼著,「肉烤熟了,有它熟透的樣子;人老了,也有個老樣,你看,我有這麼老嗎?」

這人明明一把胡子,起碼也三、四十歲了,怎麼還不服老呢?

他繼續切肉,徐隻則仔細打量著他,他身材健壯,衣衫樸素,在這個冷天氣里,不過加件羊皮短襖而已,果然是個內力深厚的武功高手。而他的頭發並未梳起,只是以一條細繩扎在腦後,看起來自在不羈。這個看似浪子的大漢,到底是哪個門派呢?

徐隻望著他,他突然又轉身,將串在細枝上的肉塊遞給徐隻,一雙深邃如星的眼楮對上她的,她慌忙低下頭,不敢正視他。

「這是兔肉,我正想再抓一只來加菜,不巧踫上了徐姑娘。」

徐隻沒有接過肉串,驚疑著,「你認得我?」

「徐姑娘獲得薛婆婆賞識的佳話,早已傳遍江湖,而翱天、嘯月兩派的世代仇恨,我也大概知曉,而听到你和王棠的談話,我就知道你們的身份了。」

「那你也是江湖中人了?」

他一哂,「我只不過喜愛浪跡天涯,偶爾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本不欲當江湖中人,別人卻當我是江湖中人,糾糾纏纏,倒也煩人,還是躲起來喝酒,四處流浪,過我的快意人生。」

徐隻由他的武功和言行舉止中,逐漸歸納出一個人,于是大膽問了,「你是萬里無蹤——于磊,于前輩?」

他擺擺手,「別叫我前輩了,徐姑娘果然聰明,我是于磊,至于那個什麼萬里無蹤,言過其實呵!」他又從地上拿起一個皮水壺,丟到徐隻手中,「喝口酒潤喉吧!」

徐隻一只手停在半空中,「酒?我……我不會喝酒。」

「淺嘗即可,這里天寒地凍的,總要驅寒保暖。」

徐隻遲疑地倒酒入喉,先是辣甜嗆鼻,隨之甘醇芳香,酒水滑進月復部,身子也跟著暖和了。

徐隻揩拭嘴唇,將皮水壺還給他,拿回一串兔肉。

他坐在火堆旁,割一塊肉,喝一口酒,一派瀟灑狀。徐隻想著,他沒有家嗎?為什麼他一個人在外過除夕,卻還能如此暢快寫意?

徐隻想到家里的父親和幼弟,憶及不久前的生死凶險,不禁輕嘆一聲。

聲音雖微,還是被他听到了,「徐姑娘不習慣在這里過大年夜?」

「嗯,這是我第一次在外過年,覺得有些……唉!我很想回家。」說著就紅了眼眶。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不是事事都能順心如意,尤其你是個江湖兒女,難免四處奔波,久而久之,應該就習慣了。」于磊大口灌下一口酒,搖晃水壺道︰「就像我喝完這壺酒,不知道何時再沽美酒,酒癮犯了—只好放任它去,不然時時想著、念著,癮頭更大哩!」

徐隻輕咬免肉,明白于磊的安慰之意,心中無限感激,想不到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萬里無蹤,是一個開朗無羈的豪情俠客?!

他近年來崛起江湖,沒人清楚他的來歷,只知他喜歡行俠仗義,除暴安良,而他行蹤飄忽,居無定所,可能這個月在北方,下個月就跑到南海了,因此博得「萬里無蹤」的封號。

如今徐隻得以見到他的廬山真面目,興奮之余,還是被離家的愁緒給淹沒了。

「于前輩說得是,可是,我爹在家里等我,我怕他擔心。」

「說得也是,或許我沒有家,不能體會你想家的感覺。可我也明白親情的羈絆,永遠也放不開的,是嗎?」

徐隻點頭,對于磊的崇敬更加一分,看來他不只是武功好,對人生也別有一番感受,她問道︰「難道前輩沒有任何羈絆?」

「沒有,我沒爹沒娘,無妻無子,以後也不想要。」于磊回答得十分干脆。

徐隻突然感到心酸,他就是一個人,從來沒有享過親情溫暖,若換成了她,教她情何以堪?

她的眼眶又紅了,「這……不是很孤獨嗎?」

于磊微笑道︰「瞧你,似乎滿感傷的,我都不在乎了,你也別為我難過,我天生是個浪子命,不怕孤獨,還樂得萬里獨行呢!」

徐隻輕拭眼角,也是笑道︰「我初出江湖不過一年,見識鄙陋,讓前輩笑話了。」

于磊又串起一支兔肉給徐隻,「或許以你這個性格,不適合在江湖歷險,世事多變,要隨時懂得適應環境才行。」

徐隻低下頭,靜靜吃著香噴噴的烤肉,火光在她的臉上跳動,明滅不定,就像她此刻不安的心情。

于磊吃完兔肉,坐到火堆的另一邊,「這里方圓十里沒有人家,山路太黑不好走,只好委屈你露宿山野,明早再趕回政陽城吧!」

「沒關系!還是多謝前輩的救命之恩。」

她左一句前輩、右一句前輩,于磊搖頭笑了,笑容隱藏在髯之後,教人難以捉模。他也不再講話,順手拿起一塊粗大的樹干,用匕首在上頭劃著。

徐隻慢條斯理地吃完她的年夜飯,想到去年滿桌豐盛的菜肴—還有整個徐氏家族團聚的熱鬧氣氛,相對于眼前的荒山篝火,真是無限淒涼呵!

她將身體靠向身後的樹木,卸去一身的疲累煩憂,天氣有點冷,她抱緊了雙臂,告訴自己,只要捱過今晚,她就能趕回溫馨的徐家大宅了。

眯著眼望向火堆旁的于磊,他手上似乎在雕刻東西,看他神情專注,一刀一鑿地細心琢磨,也許他就是借著雕刻消磨漫漫旅程吧!他到底是怎樣的一位傳奇人物?這麼灑月兌、這麼自在!要是叫她不為世事所羈絆,這是絕無可能的。

命中注定,她是翱天派的弟子,生來就是要背負本派的使命。尤其在十歲那年,母親偕同幾個女眷上廟禮佛,竟遭逢嘯月派的毒手,當父親哀痛逾絕的抬回那幾具冰冷的尸體時,一夜之間,徐隻長大了,她終于明白翱天、嘯月兩派的恩怨,更時時以復仇為己任,所以,她清楚地告訴王卓立,他們不可能化解六代仇怨,即使她倆不結仇,但娘親的血海深仇,豈能不報?

寒風冷凝,白露侵襲,徐隻靠緊樹干,陣陣寒意從背部傳來,迷迷糊糊之間,所有認識的、不認識的人影在她眼前飛奔,忽而是年幼可愛的小弟,忽而是一臉猙獰的王棠,忽而是嚴肅沉著的薛婆婆,還有憂郁的王卓立,和那個萬里無蹤的髯客……

好冷,好冷,夜霜濡濕了衣衫,也停留在她的臉上,和著淚水,結成清冷的冰晶,好冷,如果她有一條棉被就好了,她要窩在被褥里,再也不怕外頭的淒冷了。

朦朧中,她抓住了一條溫暖的軟被,就像她在冬夜醒來,趕緊又把手腳鑽進熱烘烘的被窩一般,舒服而暖和。此時,她也是抱緊了棉被,兩手緊抓不放,貼得越密,越是舒適,熱氣一波波傳送到身體,身子也不再冰冷了,寒意驅散,春暖花開,仿佛她已回到了自己那張柔軟的臥榻上。

悠悠睡了一個好眠,徐隻猶戀戀不舍地,不肯起身離開溫暖的被窩。緊閉的眼楮感受到天光,她的意識逐漸清晰,怎地?這條棉被還會動?一起一伏的,還有噗通噗通的……心跳聲!

徐隻一驚,睜開眼,就看到頭頂的一把胡子,原來她竟然臥在于磊的懷中,兩只手還緊緊環著他的胸膛,她嚇了一大跳,不敢再貪圖溫暖,猛然掙開他環抱的雙臂,急急站起身來,不料重心不穩,身子又歪倒下去。

于磊被她的掙月兌驚醒,眼見一個盈盈縴軀向他倒下,他立即以強有力的臂膀扶住她,借力使力,自己也隨之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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