縴足夫人 第2頁

他在表白自己的心境嗎?沒錯,這一番話,的確讓她動容。

因為一念之差,她錯過了此生最值得珍視的人,相思無用,後悔晚矣。她以為自己可以堅強,遺忘過去,沒料到這一刻仍然支撐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她不斷抽泣,整個身子似在抽搐,險些窒息。但情緒迸發之際,她難以掩飾,只能任由洪水決堤。

「素問……」喬子業聲調忽然變得柔和,捧起她的臉龐,「告訴我,告訴我,你後悔了,對嗎?對嗎?」

她的眼淚像滾燙的熔金,熔穿他冷漠的心防,原本只想報復的他,動了惻隱之心——假如,假如這個時候她能承認過錯,他願意帶她遠走高飛。

喬家的一切,他可以拋下,重新變回那個一無所有的自己,哪怕眼前的地位是他歷經千辛換得……

尹素問聞言,掙月兌他的大掌,徑自俯子,將頭埋在床榻間,淚水滲透冰涼的絲綢,不得不承認,听到這話,她有片刻遲疑。

倘若承認後悔,他們還有可能再續前緣嗎?別說她嫁給喬子萌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就算沒有,她的背叛也不會使兩人的感情再像從前了吧?

白璧碎裂,難以復原。

「喬子業,」她終于強抑淚水,挺直身子,雙眸正視他,第一次,喚出他的名字,「我覺得自己沒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

「什麼?」他一怔,所有的期待瞬間凝結。

「我從沒說過要嫁給你,」她听到自己狠絕的回答,「或許你誤會了……」

「誤會?」他緊捧她的雙頰,用盡所有的氣力,她一張臉血凝絳紫,感到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來,「如果是這樣,你當初為何說要等我?」

「我只是說等你回京……繼續當朋友。」她用了最隱晦無害的詞來形容他們之間的交往,「朋友」,可以很親密,也可以很疏遠。

「你再說一遍——」他難以置信地凝視她,「難道……你從來沒有……喜歡過我?」

他以為依當初兩人的默契即使不必言明,亦能了解彼此的心意。他以為,離京經商之前那一番表白,愛戀已表露無遺,沒想到,倒成了她狡辯的借口。

听著他不知是威脅還是哀求的語句,她把心一橫,道出連自己都感到錯愕的回答,「對,從來沒有。」

這一刻,他的臉龐離她很近很近,但感覺卻如咫尺天涯,如此親近卻又陌生。

她知道,自己的簡單回答,像一把利劍,斬斷了兩人所有的憧憬,只剩怨念。

「五少女乃女乃,小的叫小盈,是府里派給您的貼身丫鬟。」一張漂亮的面孔笑意盈盈,人如其名。

尹素問看著鏡中的自己,蠟黃的臉色完全不似新娘子,昨夜,喬子業憤然離開後,她就沒有片刻入眠。

所有的相識、相遇、誤會、憎恨,萬般坎坷轉折,盡在心底激蕩,讓她難以安睡。

「五少女乃女乃真漂亮,」小盈沒看她的臉,卻一直盯著她的腳,「我打小在喬府長大,太太、姨太太,幾位少女乃女乃都伺候過,還沒見過誰的金蓮能與您媲美呢。」

「別這麼說,」她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幼家貧,纏足的方法也是胡來的,哪里稱得上好看,沒纏壞就算萬幸了。」

「五少女乃女乃別謙虛了,若您的金蓮不美,也不會讓老爺相中,把您嫁給五少爺了。」小盈道出原委。

「什麼?」素問一怔。

「五少女乃女乃大概不知道吧,咱們家老爺替少爺們挑媳婦,家境容貌一概不論,只求這腳長得頂尖的美。听說那天您替王家繡坊送來針線活計,站在庭院里,一眼便被老爺瞧上了。」

還有這種事?她是來過一趟喬家,幫王媽媽跑腿送幾幅錦繡,還記得當時一群男人從東門進來,她便低頭立在花蔭下,等他們過去……沒想到,那一幕竟成了與喬家緣份的開始。

「老爺近日身子欠安,听大夫說,熬不過幾天了,」小盈悄悄道,「他就指望臨走前,能把您娶進門。原本是想說給大少爺,可大少爺一口拒絕,言明早有意中人了。老爺無奈,只得把您嫁給五少爺……唉,咱們五少爺可愛歸可愛,年紀是小了些。」

尹素問聞言滿臉驚詫,隨後掛起一抹苦澀的笑。

這算陰差陽錯嗎?倘若喬子業早知是她,會一口拒絕嗎?

第1章(2)

「老爺為何非娶我進門?」她越發想不明白,「按說,子萌年紀還小,等他大些再娶親也不遲。」

「老爺說,像您這樣的美足千古難遇,若不娶進咱們喬家,定會被別人搶去了。正好又遇上老爺身體不適,更想藉五少爺的親事沖沖喜,才匆匆忙忙把您娶進來。」

听到這,她多少有些明白了,這位喬家老爺就是人們傳說中的「戀足癖」吧?別人收集古玩奇珍,他收集的,是天下美足。為此,不惜血本,不吝代價。

「這麼說,我那幾位嫂嫂,也是老爺訂下的?」尹素問忍不住問。

必于喬家的種種奇異行徑,對她而言,新鮮又可怕。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應付將來的一切,適應這大宅門里的生活。

「對啊,」小盈回答,「咱們二少女乃女乃,是劉尚書之女,自幼溫柔嫻靜,別人都說三寸金蓮,可咱二少女乃女乃,卻只有兩寸,像桔子瓣大小,堪稱千古之奇。」

天啊,桔子瓣……那多稀奇!尹素問听得瞠目結舌。

「三少女乃女乃,是富賈董家之女,天性潑辣好動,像個男孩子性格。不過,一雙美足卻挑不出半點毛病,不腫不窄不歪不斜,不大不小正好三寸,是把『活足尺』。每年這京城里的閨女纏足,都求上門來,借三少女乃女乃的鞋樣,以此為模版。」

「兩位嫂嫂的家境,非富即貴,怎是我這等平民可比……」尹素問不由得自慚形穢。

「五少女乃女乃您別這樣想,咱們四少女乃女乃家境還不如您呢,可是在這府里照樣得寵,上上下下沒人敢得罪她。」小盈笑道。

「四嫂家里是做什麼的?」

「梨園行的。」

戲子嗎?她再度吃了個大驚。

「少女乃女乃您是否听說過一出名劇,叫『追魚』?」

「看過,那是京城名伶第一春的拿手好戲,我曾有幸看過一次,整出劇唱練坐打一樣不少,第一春踏著一雙縴足翻滾跳躍,讓人驚嘆。」尹素問回答。

「沒錯,那第一春,就是咱們四少女乃女乃。」

「原來是她……」尹素問愣住,「難怪這些年都不見她登台了,坊間還諸多猜測,不知她到哪兒去了呢。」

「所以啊,一個戲子進了咱們家門,憑著一雙美足都能得到上下一致尊重,何況五少女乃女乃您呢。」小盈莞爾。

這樣的安慰能讓她心里舒坦些嗎?不知為何,她總有一種預感,喬家表面一團和諧的氣氛底下,暗藏洶涌,她得處處小心、事事提防,才能平安度日。

思忖中,忽然傳來鐺鐺作響之聲,像是鐵塊激烈的踫撞,從遙遠的北院傳來,詭異又淒厲的。

「不好,老爺他……沒了。」小盈聞聲霎時愣住,淚水漣漣而落。

原來,這是哀鐘嗎?

新婚的第二日,便踫到如此大喪之事,她在喬家的日子,注定有一個艱難的開端。

娶她當喬家的兒媳,本是打算沖喜,誰知,進門的第二天喬老爺便去世了,在眾人的眼中,她該成災星了吧?

此刻,穿著一身縞素,坐在一群媳婦中間,尹素問微微低著頭,不知因為愧疚還是自卑。

她只覺得,四周的氣氛有些奇怪,按說,今日正是忙于操辦喪事的關口,但喬家的媳婦們卻並不著急,只是氣定神閑地聚在一起,彷佛要討論一件比公公去世更重要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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