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生七子,而我爸媽生下七個姊姊後終于放棄生兒子的念頭,沒想到經過幾年,我媽又懷孕了,她本來不想生的,沒想到因為發現得太晚,到婦產科一照,哇咧!居然是公的。
「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我這棵柳樹,就在全家人的殷切期盼下出生了!沒有台風下雨,也沒有打雷下冰看,在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日子里,我爺爺用七月半普渡的排場祭拜天地神明,感謝祂們賜給盧家一個能傳宗接代的孩子。
「听說滿月那天,我們家油飯是用好幾個鐵盆分裝的,親戚朋友、街坊鄰居,爸爸的員工、婦產科的醫生護士,人人都吃油飯吃到吐,那個時候,隨便一個人從我們家走過,只要講一聲恭喜,就可以得到油飯一盒、紅蛋兩顆。」
「重男輕女,未來的時代是由女人出頭還是男生出頭還不曉得呢。」劉若依皺起鼻子,滿臉的不平。
「沒錯!生女兒有什麼不好,楊貴妃家還不是全靠她撐場面,可是那時,大家都知道我們家有七仙女,附近的婆婆阿姨常拿這個來嘲笑我媽。我爸說,生到三姊時,我媽在產台上忍不住放聲大哭,而他在產房外面嘆氣,爺爺女乃女乃則是一臉的哀愁,在家里拿香問祖先,難道他們不想盧家的香火繼續下去嗎?
「後來開始有熱心的鄰居給媽媽生男秘方,她每種方法都用過,還是生下了四姊、五姊、六姊、七姊,幾乎是每隔一年就一個,四姊和五姊還是年頭年尾,不多不少、剛好相差十個月,過年的時候拍全家福,因為鏡頭太小,還沒辦法把全部的人通通塞進去。」
听到這里,劉若依忍不住笑了。
她最痛恨老一輩的重男輕女想法,因為她就是這種觀念下的犧牲品,沒想到竟然有人可以用這麼輕松的口吻,把母親的傷口當成笑話講。
第3章(2)
看見劉若依笑出聲,盧歙臉上的陽光又炫目了幾分。
李聞是對的,他沒有見過比依依更漂亮的女生,她的眼楮很大、黑白分明,她的嘴唇很紅,還有顆可愛的小虎牙,美中不足的是她對人很冷漠。
她的冷漠總會讓他聯想起被漁網抓住、拚命掙扎的魚,而這個莫名其妙的聯想會使他心慌不已,所以下意識里,他想逗她笑、想刨除她的冷漠。
「我沒騙你,我出生第一年拍的全家福中,七姊只拍到一半的身體,一半被鏡頭切掉了。」他夸張了口氣,用掌緣在自己的臉上切半。
「老七只拍了半身,憑什麼老八可以擠得進鏡頭?」她戳戳他的肩膀。
「對不起,因為我就端坐在我爺爺的大腿上,那個位置是我們家的龍椅。」他正經八百地說。
劉若依又笑了。什麼龍椅!
盧歙喜歡看著她笑聞時,眼里閃爍的點點光芒,喜歡風吹過她的瀏海,勾得她眯緊雙眼,這時候的她不冷漠,而他的心慌亦被驅逐到北極圈。
「你知道一只雞有幾只腿嗎?」他問得很認真,好像真不知道雞是家禽不是家畜。
「這是廢話。」她斜他一眼,忍不住,笑意在嘴角泄露。
「我兩歲半就會啃雞腿,因為每次女乃女乃炖雞湯時,雞的兩條腿上就會注明‘我是盧歙的’,姊姊們不可以踫。但有一次六姊嘴饞,趁女乃女乃不注意靠近我偷咬了雞腿一口,因為太心急了,竟然把我的手指頭也咬住,我痛得放聲大哭,可是六姊舍不得放棄到嘴的雞肉……」
她很進入劇情。「然後呢?」
「然後……人贓俱獲!六姊被女乃女乃罰跪在祖宗牌位前,一面跪一面懺悔,嘴里念著,‘我不愛吃雞腿、我不愛吃雞腿、我不愛吃雞腿……’」
噗哧一聲,劉若依一口烏龍茶噴上他的臉。
能訓練好猴子的方法,就是當它做對某件事時,就用食物獎勵,慢慢地,猴子就會不斷重復做主人希望它做的事。
盧歙是那只猴子,而劉若依的笑容是吸引他的最佳獎勵,于是盧歙學會用故事換取她的笑臉。
他說的全是自己的故事,明明很悲慘的,可是從他嘴里說出來再加上動作、表情,就會變得很好笑。
比方他說︰「某次我爸爸被黑道狠狠扁了一頓,債主叫爸爸最好趕快還錢,還以不標準的國語撂下狠話——「不含層、就砍倫’,我爸的左眼掛起一顆大黑輪,右腳還被踹了好幾腳,走路一跛一跛的,很像李鐵拐,黑道在的時候,他就一直裝疼,還唉唉叫道︰‘偶快死嘍、偶快森天嘍。’
「可是黑道前腳出門,爸爸就不叫了,立刻振奮精神,用阿兵哥那樣的標準口令叫我們集合,三十分鐘內打包完畢,于大門前報數,果然三十分鐘一到,大家將細軟通通整理完畢了。那是我第一次整理行李,速度飛快,由于爺爺不斷夸獎我,覺得自己心里暗爽,我怎麼這麼棒啊,長大以後一定可以當搬家公司的老板。
「後來報數,一二三四五六七……應到人數十二個、實到人數十三個!點完,我們趁著深夜,開貨車跑到山上老家躲起來。
听到這里,劉若依心想︰如果換成自己,她大概只會忙著哭、忙著鬧脾氣、忙著大叫——我不要離開家里!肯定不會覺得自己很棒,不會想到長大可以開搬家公司。他的樂觀真不知道是天生的,還是因為磨練太多給磨出來的。
接著他說︰「那天車子開到一半,天空突然下起大雨,爸爸開車,爺爺抱著女乃女乃擠在前座,我和媽媽、七個姊姊坐在貨車後面,用一塊很大的塑膠布蓋住頭頂,各自抱著自己的包包,弓著身子,在塑膠布里面你看我、我看你,耳朵听著雨水打在塑膠布上,叮叮咚咚的。記得那時四姊突然講了一句話,‘真好,每次叫爸爸帶我們去露營都不行,現在我們終于可以在車上露營了!’」
然後,他們全家就在帳蓬里面高聲歌唱。
他講得很開心,還搖頭晃腦地唱著那個晚上大合唱的歌曲,「淅瀝淅瀝嘩啦嘩啦,雨下來了,我的媽媽拿著雨傘來接我,淅瀝淅瀝嘩啦嘩啦,啦啦啦啦……」
劉若依听著听著,既心酸又想笑。把逃難當成露營,大概也只有他們家的人辦得到,不知道是初生之憤不知死活,還是基因里面少了恐懼。
「結果那天晚上開在山路上時,爸爸被打瘸的那條腿痛得厲害,他痛到擠眉弄眼,忍耐不住就發出一聲尖叫,那個聲音很恐怖,尤其車外陰暗無光,不知道的人可能會以為撞到鬼呢。
「那時我二姊擔心得哭了,媽媽安慰我們說︰‘放心,你們爸爸的腿很爭氣,一定會撐到家里,而且爸爸的尖叫聲很有力,如果山上有鬼會被嚇跑的。’」
就這樣,在他說著家族故事的時間里,她一點一點拉近與他的距離,而他也一點一點走入她的心底,在接下來的兩年,他們漸漸成為無話不說的好朋友,而他也成功地把包裹在她身上的冷漠,一層層除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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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國三的尾巴,這天早自習時間過了一大半,同學們大都懶散地發呆。
學測將至,可大部分同學都還沒有該認真準備的自覺,好吧,她念的這間,不是明星國中也不是明星班級,和她在台北念的差很多。
幸好她和盧歙爭氣,每次月考都在校排行榜上佔住第一、二名,讓他們事事強調公平性的班導師很有面子,走起路來,風大。
此時,劉若依拿著螢光筆,一面劃重點、一面背誦,她默默念著,把外面的雜音排開,突然背上有人用筆輕點她幾下,她回頭,遇上盧歙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