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希望我還有多少衰事?」
見她坐起身,盧歙扯扯她的馬尾巴,手順著她的頭往下滑,滑到她後頸那顆凸起的痣上,輕輕刮了刮。
劉若依推開他的手,笑說︰「既然如此,恭喜你了。」
「恭喜我什麼?」
「恭喜你否極泰來,衰運過去了,好運就會臨門。」
「好運在哪里?」他看看左邊再看看右邊,最後視線定在她臉上,微微閉起右眼,用左眼瞄她。「難道……你是我的好運?」
「當!答對了!」她轉身,從包包里面拿出一個塑膠盒,透明的盒子里面擺著一株仙人掌。「听說把它放在電腦前面可以吸收輻射,送給你。」
「你怕我得電腦病?」
「嗯,我覺得你對電腦太依賴。」
「我很少用電腦玩游戲。」
「誰知道,我又沒在你身邊盯著,說不定你都用電腦上網找美女。」
「所以你找這棵小刺刺來盯著我?」
「沒錯!刺刺小姐,這個花心男就交給你了,如果他上網站,一定要馬上打電話跟我告狀。」
「我干麼養一個間諜在身邊,我發誓,兩周內一定讓它去見它的祖先……」誓言還沒發完,他想到什麼。「不對哦,又不是只有男生會上網站。」
「不然呢?你也要它盯著我?」
「沒錯,這樣才公平,我們就一人養一個月,誰把它養死就代表誰心虛。」
「有什麼問題,我是純潔善良的好少女,不需要可憐的小刺刺封口,我保證,它絕對不會在兩周之內見祖先。」
「講話不要太大聲哦,是誰種什麼死什麼?」
之前劉若依從母親店里面拿過很多小盆栽,玫瑰、香水百合、燻衣草……不管是什麼,交到他們兩人手上,都在最短的時間內結束生命。
「你有比我好嗎?」
他們一人一句,斗嘴斗不停,卻越斗越快樂,斗到他忘記自己的衰運,斗到他們忘記兩人半斤八兩,但他們都真心希望刺刺能夠活得久一點,希望它能夠見證他們永恆不變的友情。
*****
第4章(2)
上高中之後,喜歡盧歙的女生變多了。
也許是因為他長到一百九十公分,也許因為他當了籃球隊長,也許因為他的笑容和國中時一樣陽光……
不管哪個原因,事實是——短短三年內,他換過八個女朋友。
這八人當中,有幾任女友是被劉若依換掉的,因為她和她們不對盤,有幾任是他自己換掉的,因為她們說劉若依的壞話。
最後這一任叫做陳鈺清,是三年一班的副班長,兩個人交往了三個多月,感覺處得還不錯。鈺清聰明、漂亮,會彈鋼琴、拉小提琴和吹長笛,是才女型美女,她升學的第一志願是台灣藝術大學。
這節下課,盧歙看了一眼等在教室外面的鈺清,他正在考慮,是不是要跟她提一提分手的事情。
他走到正在復習英文單字的劉若依身邊,低聲說了一句,「晚上八點,司令台見。」
「好。」她順口回答,抬眼,看不舍和鈺清一起離開教室。
心底……很不舒服。
早說過不會愛上他的,可愛情比簡單的語言證明要復雜許多,因為「愛上」這種事,控制權在感性而非理性,而她,只學會用理性來處理關系,于是她一面否認愛情,另一面卻站著他的女友們心情低落。
不應該這樣的,雖然她很喜歡待在他身邊,把心事一件一件對他說明白;雖然她喜歡他一個眼神就理解自己所想;雖然她喜歡他低醇的嗓音,能輕而易舉安撫自己的脾氣……但,那不是愛情。
她明明對兩人的感情變化看出幾分端倪,卻還是天天、日日、夜夜,口是心非著。
她強勢地將友誼冠在兩人頭頂、強勢地否認兩人之間出現愛情、強勢地向自己證明,證明她之所以那樣喜歡不舍,是因為他有強烈的個人特質。
她總想著,所有女生都會喜歡上不舍的特質,所以他的身邊才會女朋友一個一個不間斷,因此,她的喜歡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這樣的口是心非有一點點苦,在心底。
尤其在不舍和女朋友分手、再見面卻變成仇人時,他會撫著胸口對她說︰「幸好我們不會愛上彼此,不然以後誰陪我在司令台上聊天。」
為了不中斷司令台之約,她只好加強口氣,用百分百同意的口吻回答他,「廢話,我當然不會愛上你。」
然後她第一千次說服自己,他們是好朋友,她只是嫉妒他的異性緣,嫉妒他有那麼多只隔著紗就能追上的女生,而追她的男人卻還在喜馬拉雅山下徘徊。
再然後,她會熱切地和不舍討論每個現任女友,雖然那個討論總是讓她翻倒幾十瓶醋汁,渾身冒酸。
再再然後,她交了一個男朋友,想試試他會不會嫉妒,沒想到不舍一句「劉癟三」就讓她停止了這個無聊測試,雖然劉癟三真的對她很不錯。
回神,她把目光從不舍和鈺清的背影中收回。
拿起小錢包,她決定去買個便當回教室吃,晚上學校有自習,學生們至少會待到九點鐘,而他們經常在八點整溜到司令台聊天。
八點鐘響,劉若依和盧歙收好書包,先後溜出去,在司令台集合。
她到司令台時,他從袋子里拿出兩瓶冷泡茶,丟給她一瓶。
從國二到現在……快五年了,如果把她喝掉的茶所用的葉子累積起來、曬干,說不定可以做成茶葉枕。
拿到烏龍茶的同時,她把紙袋遞給他。
「為什麼總是給我烏龍茶?」他就那麼擔心她肝火旺盛?
「要听實話還是假話?」
听他反問,反應迅速的劉若依立刻明白,那句——「茶苦而寒,陰中之陰,最能降火,火為百病,火降則上清矣。」純粹是敷衍人的屁話。
「听了五年的謊話,現在我想听實話。」她斜著眼看他。
他笑咧嘴,柔聲回答,「我曾經看過幾個句子,覺得很有趣,就記住了。」
「什麼樣的句子?」
「如果我是開水,你是茶葉,那麼你的香郁,必須依賴我的無味。」
很簡單而白話的句子,她卻忍不住反復細品。
恍然大悟。
原來她的香郁一直依賴著他的無味而生存,就像她的快樂喜悅總依賴著他的分享、她的自信依賴著他的讀美、她的心平依賴著他的傾听不知不覺間,她依賴了他,整整五年。
「所以我喜歡烏龍茶,喜歡你是茶葉我是水,更喜歡……被你依賴。」
他沒听見她的心音,卻補上同頻率的幾句,驀地,她臉紅了。
隨即她皺皺鼻子,飛快轉移話題,化解自己的尷尬。「依賴你的女生多嘍,請問你這杯水要泡幾種茶葉才夠?」
他搖頭一笑,把她遞過來的紙袋打開,里面是「刺刺」,他們共同養活的仙人掌。
「怎麼都沒有長大?是不是你虐待它,不給它水喝?」他抗議。
已經三年了,他們才換過一次花盆——從直徑三公分換成五公分,依這種速度生長,大概到二十二世紀,刺刺也長不到一百公分。
「你不知道仙人掌是不必喝水的嗎?它的老家在沙漠。」她回答得理直氣壯。
「所以那麼多年來,每次住到你家時,你就餓它整整一個月?」他終于弄懂,難怪多年過去,刺刺的生長速度緩慢到他以為它是迷你仙人掌。
「不然呢?」她以為它和空氣鳳梨一樣,光吸收空氣中的水就能長大。
「你!」他指著她,看她滿臉無辜表情,只得長長嘆了一聲,無奈道︰「就算它的老家在沙漠,每隔個幾天還是要澆一次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