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婢不敢 第2頁

李大人廉潔清明,不納賄,不設官舍,住在縣衙,總是通宵達旦處理公務,他甫上任時,為了獎勵農桑,開墾良田,甚至還親自指導農耕,經常出入田間地頭,時不時住宿于農家。

近年來,霽陽縣農商發達,富庶豐饒,百姓安樂,吏治清明,皆是李大人的功勞,百姓們可喜愛他了。

李玄玉走過了幾條狹長石板道,問候過幾戶人家,最後,在廣順行顯得格外招眼的總鋪招牌前停下。

黑底金體,三個氣勢如虹的「廣順行」大字,總教李玄玉每回見到,都得在心里暗自贊嘆這字寫得當真是好。

他素來自詡字寫得不差,但面對這等境界卻也僅能望其項背——清峻勁拔、結體縝密、凝鏈溫恭,據聞,這是當年創建廣順行的周老太爺周廣親自題的字。

而這位周老太爺與李玄玉有些淵源。

李玄玉的恩師,也就是當今的御史大夫——尹尚善尹大人,曾與周老太爺同朝為官,後來周老太爺不知何故辭官回鄉,這才一手創建了如今的廣順行。

即便恩師與周老太爺私交甚篤,李玄玉自上任霽陽縣令的這三年來,也為恩師與周老太爺之間送了不少往來信件,卻對這位寫得一手好字的周老太爺一直無緣得見。

李玄玉邁步一跨,踏入廣順行總鋪里。

周家祖屋與廣順行總鋪同連一氣,是南方很典型的富貴人家大宅,前頭是店鋪,後頭是自家院落,李玄玉才四顧張望了會兒,便見孫管事拿著家法板子,額際滲汗地從屋里走出來。

「李大人?」孫管事略微福態的面容一怔,用衣袖拭了試額角,隨即道︰「又是為老太爺送信來了嗎?勞煩大人了。」

便順行經營南北貨,而貨物進出口、報關報稅、甚至于與官府租用倉庫這等雜事,本就得與官府打點好關系,孫管事原就因行務與李玄玉相熟,近一、兩年,李玄玉還兼著送朝廷里給老太爺的信件,之後他們兩人便更加熟稔了。

「哪兒的話,不麻煩。」李玄玉將懷中信件遞交給孫管事,注意到孫管事頻頻拭汗的動作,與他手上拿著的家法板子,不禁開口一問︰「下人犯事了?」不然孫管事拿家法板子何用?

「是……哎、欸……唉……」孫管事長吁短嘆,望著李大人詢問的面容,再看看手上的家法板子,忽地福至心靈,心生一念,便將李玄玉拉到一旁,低聲道︰「李大人,近幾日乍暖還寒,老太爺身子不太舒爽,而大少爺這趟出遠門,少說也要十天半個月才能回來……」

「孫管事,若有李某能幫得上忙的地方,您盡避直說便是。」李玄玉很快就听懂了孫管事的弦外之音。

「這、噯……」孫管事嘆了口氣。原本,下人之事皆屬家務事,沒有鬧到需要上縣衙的。但是,眼下既然李大人來了,也算老天有意相幫,他、他真是瞧著那姑娘很可憐哪!

「大人,是這樣的,府內有個小婢,房中找出了大少女乃女乃不見了幾日的玉簪。」

李玄玉眉峰一抬,頷了頷首,下人偷竊,也是時有所聞,不足為奇。

「找出簪子之後,小婢二話不說,當口便認了簪子是她偷的,本來,這事兒也不須勞煩大人,咱家關起門來的家務事,家法責罰了便是。」

「理當要罰。」李玄玉依然頷首,偷竊是不對,他一向嚴正不阿,此風不可長。

「但,老管事我罰不下手啊。」孫管事望著手上家法板子的神色顯得十分為難。

第1章(2)

「此話怎講?」做錯了事便得罰,孫管事管著這麼大的周府,應當經驗老道了才是。

這教他怎麼講?孫管事面容極為愁苦地望了李玄玉一眼。

他總不能跟李大人說,是有人特意栽贓吧?而且,栽贓的還是……還是……

「李大人,總之,這事擱著幾天了,在下人之間鬧得沸沸揚揚,我不辦,大少女乃女乃和其他下人們心中恐怕不平,辦了,又怕晚些時候回來的大少爺心里不歡快,不如,交給你辦可好?」

李玄玉一怔。現下是要報官嗎?但,孫管事方才又說是家務事?

「李某該如何相幫?」

「李大人,這啊,這小婢,本是大少女乃女乃帶來的陪嫁丫鬟,大少爺喜愛得緊,甚至還有將她收房的打算,偏生她耐不住性子,待不到被收房後的榮華富貴,便鬧騰出這麼大件事來。」

「嗯。」實在貪婪……李玄玉搖首一問︰「孫管事言下之意,是要我開堂?」

「不不不,家丑鬧上公堂,這成什麼事兒呢?」孫管事模出懷中布包,拿出兩支玉簪。

「不如這麼著吧?李大人,這一支玉簪是夫人遭竊的,而那一支是我內人的。李大人您明辨秋毫,善察是非,您就幫我問問那小婢話,若她連自己偷的簪子是哪支都認不出來,您替我打發她走了便是。日後若是大少爺問上,我便說您恰好過府,而我為老太爺病了的事煩心得緊,便將人交給縣衙了。」大少爺再怎麼喜愛綻梅,也不可能沖進縣衙找人吧?

「啊?」李玄玉瞪著兩支玉簪,心中存疑。是他多心嗎?怎地孫管事話中,已然有了小婢認不出簪子來的意味?而且,方才孫管事又說他罰不下手,莫非這當中有何隱情?

李玄玉開口正想問個清楚,孫管事又接著說了——

「李大人,內人的玉簪雖不如大少女乃女乃的貴重,倒也還可變賣不少銀子,若簪子真不是綻梅偷的,您就好人做到底,替我將這支簪子送她,就說咱們府里,現今是萬萬不能留她,請她尋個好人家去,老的我也就這麼點兒可以幫她,李大人,您心慈人好,就幫小的這個忙,好不?」

好不?順水人情,並沒什麼不好。

只是,這事兒當真奇也怪哉,孫管事話中隱隱透出蹊蹺,大大勾起他的興致。

于是,兩盞茶後,李玄玉便見到孫管事口中的小婢——

泵娘家一身青衫布裙,膚白似雪,剛被家法責罰過的一雙手紅腫非常,素淨的一張臉容毫無血色,見著他這位縣令大人的眸色卻不驚不懼、不慌不怕,像早知道必然有場逃不過的災難,大有一股豁出去的神氣。

這哪里像是個偷兒的眼楮?嵌在她鵝蛋小臉上的那兩丸瞳仁,雖是有些空洞,但澄澈透亮、圓淨瑩潤,干淨無瑕得直像街坊孩子們拿在手上的彈珠。

當真是奇怪……李玄玉心中縱有一大堆問題想問姑娘,但姑娘一雙紅腫的雙手,與一臉全無喊疼跡象的平靜神色,卻教他瞧著有些不忍,一時之間問不出口。

于是他便領著姑娘出了廣順行,一路行至兩條巷外的醫館,付了診金為她上藥之後,才走至東城門外一處僻靜、較少行人經過之地。

李玄玉攤開掌心中的物事,開口便問綻梅道︰「你可知這是何物?」

綻梅抬眸瞧了一眼,便恭恭敬敬地垂首而答。「回大人,是玉簪。」

「這支玉簪,可是你偷的那只?」李玄玉將掌心之物更遞近她些,再問。

雖然,他此時未著官服,平日也是與民親近得很,但若踫上問案、查案這等事,他仍是極有在公堂上的那股嚴肅凜然。

綻梅的視線從李玄玉掌心中的玉簪緩緩移向李玄玉臉容,眸心盈著些許困惑。

她不太明白,為何自從和香從她房里找出小姐的玉簪,一狀告到孫管事那里去之後,據聞一向賞罰分明,最恨偷竊的孫管事會將這事足足擱了好幾日。

而好幾日之後,孫管事明明拿了家法板子,招集所有下人到內院,頗有要好好責罰她一頓,再趕她出府的氣勢,最後卻是簡單打了她幾板子,便將她交由這位縣令李大人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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