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的酒量極佳,可以千杯不醉;可是一旦喝過幾杯酒,白皙的臉龐便添微紅煞是嫵媚;貪看她容貌的沐剛出神想道。歷史上豈只有美女能傾城?!美男子亦能傾國!如晉獻公寵優施、漢哀帝寵董賢、魏王寵龍陽君……。
「子毅。」青雲隱含笑意喚他,令沐剛心為之一蕩。
她以手指著自己唇邊示意……茫然的沐剛半晌才弄清楚原委,拂開他自己嘴邊的花糕餅末,心底是有絲會錯意的窘然。
寅時末,接受僧侶款待,游興已盡的倆人決定告辭;趁著天色未暗前下山。
也許是山川景秀、酒興助狂;站在殿前居高俯瞰;似汪洋般浩瀚的滇池在眼前綿延如明鏡,遠處地平線上的丘陵宛如細帶,零星房舍人似鏤蟻盡在腳下。
經風吹拂明月素衫飄飄,令她不禁閉上雙眸深吸一口氣,冀望將鐘靈毓秀納入四肢百骸中。
長衫飄逸的她彷佛將乘風而去。
「青雲!」沐剛倏然伸手攫住她的手臂緊握不放,語氣中有一絲驚惶。
踉蹌一步靠向他的歐陽表情詫異,怎麼了?她以眼神詢問。
深覺孟浪的沐剛放松了手勁,依然握住她的腕間不放。「……沒事,我以為……你差點跌下去……。」
「子毅!真是人多憂多慮!」她笑著嘲弄他道︰「我又不是二歲孩子,怎麼這般婆婆媽媽?!」
臉上無光的沐剛訕然一笑,強迫自己放開青雲的手腕。看著她衣袂飄飄傾身仰望的神態,令他產生了一種錯覺——彷佛不趕緊伸手抓住她,青雲就將要縱身飛去,幻化無蹤!
是他自身的感情蒙敝了理智嗎?沐剛心慌自問。
九年前的青雲是個樂觀豪邁的美男子,九年後容貌依舊——不!或者該說更添俊逸——可是性情卻似乎變得空靈迷離不似凡塵中人。
難以捉模卻又令他深戀不舍!老天!我一定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輕!沐剛懊惱想道。
默然無言步下石階,坐上自己座騎策馬奔回軍營時;西方天際已開始幻化繽紛紅霞,將數道騎影逶迤拖長在地面上。
心如平原走馬,易發難收……
※※※
青雲的行蹤有些詭異。
听到王荀向他報告,隱鴻先生經常每隔三、五天的晚上外出軍營,直到夜半才歸的消息,沐剛無言沉思。
是尋花問柳去嗎?真該好好羞他一羞,虧得他平時道貌岸然,口口聲聲‘不近’!
「恐怕未必。」王荀小心翼翼道︰「這附近的流鶯土娼總共不過那些人,如果先生真是尋花問柳的話,早就人盡皆知,不致于滴水不露的。」
怕的是跟不該見的人私下見面,泄露軍機。
「不會!青雲為人不會如此!」沐剛反應激烈。
「將軍說的是!」王荀趕緊低首附和︰「但是恐怕別人不察,若是有什麼不好的謠言產生,就是屬下知情不報的罪過了!防微杜漸,去人疑心得趁早才是!」「我曉得了!」沐剛揮手示意王荀退下。
「將軍英明!」王荀曲膝為禮,默然退出師營。
青雲葫蘆里賣什麼藥呢?百思不解的沐剛決定親自找出答案。
※※※
十三夜,圓凸月似檸檬斜掛天際。
當青雲騎著白駒一出營柵,消息便傳至秉燭夜讀的沐剛跟前,須臾,便備妥了他的座騎。
在瞭望台上守衛的哨兵告知了將軍,他所見到的隱鴻先生往東方奔馳而去,身旁的王荀點頭確定是跟往常一樣的方向。
螳螂川。
再過去便是曹溪寺,沐剛的心情極為復雜矛盾,一方面,他希望洗去青雲的嫌疑——月下偷期幽會跟軍機無關。一方面又不樂意確定青雲已有心上人……他覺得自己簡直是變態!私心只想獨佔青雲。
「膛螂捕蟬,黃雀在後。」這句成語浮現在沐剛腦海,令他胡思亂想,現在,他也不確定自己希望見到的是什麼了,只能祈望真相不致傷害到青雲……
※※※
蔥山(今玉泉山)小巧伏秀,山麓間一股天然溫泉涌現,人蹤罕至。
衣衫盡褪的歐陽俯泳在湛綠光潔,水色碧玉的溫泉中,閉目假寐享受通體舒暢的溫泉浴。
這個她名之為碧玉泉(今安寧溫泉)的溫泉,是小時候父親指引與她的隱密場所。
相傳東漢伏波將軍——馬援奉命南征交趾,凱旋班師回朝時軍隊染上瘟疫,駐扎在此,後來發現了這座溫泉,士兵沐浴後瘟疫全消才平安回到中原。
不管傳說是真是假,歐陽都打定了主意獨享這座溫泉,才不告訴那群臭阿兵哥呢.讓那群臭男人糟蹋了碧玉泉,她可是百萬分不願意!
唔!反正沒人染上瘟疫嘛!深吸一口氣潛入溫泉的歐陽淘氣想道。等到真有瘟疫時再施舍救人罷!
冒出水面的她吐出一口氣,伸手撥開眼前的青絲,甩一甩頭發,水花四濺。
月亮悄悄西移,不到天空中心,她是不打算起身的……
輕微的馬蹄聲令她臉色大變,來人和她一樣在馬蹄上套上了稻草編成的蹄套,以防在夜半奔馳時發出巨大聲音驚擾敵人耳目!
糟了!歐陽慌張四望,折疊整齊的青衫、內袍、長褲以及抹胸正在溫泉另一端……她能來得及嗎?
※※※
不管沐剛原先預期見到什麼,決不是現在目瞪口呆死盯著不放的‘香艷’景象。
千鈞一發之際,歐陽穿上了抹胸,胡亂打個結套上了長褲、內袍,汗巾才系住腰際;認出白馬找到人的沐剛便闖進了她的‘私人浴所’。
掩緊單薄的內袍前襟,歐陽蹲身遮掩,一頭水珠淋灕的青絲側攏漫入水面,未及著襪穿靴的雙腳,赤足踩在岸邊。
生平第一次,她慶幸父親在娘死後沒將她纏足。這麼一雙‘大腳’任誰也不會以為她是個姑娘吧!
她錯了!至少沐剛從未見面哪個男子有這麼好看的一雙腳,足踝圓潤修長,小巧的足趾似片片玉屑;白色的內袍長褲貼緊她未及拭干的縴細身子,月光映在她低側蟻首的雪白肌膚上,長發迤然垂入水畔,秋波斜睨沐剛的她絕想不到,跣足傾身蹲跪于水邊的景像有多誘人犯罪!擰吧了長發握在手中,驚魂甫定的歐陽強作鎮定和沐剛打招呼。
「青雲真是好享受,夜浴溫泉。」沐剛輕聲而道,‘驚艷’的感覺未褪。
遽然明白自己被人跟蹤的歐陽怫然不悅,冷冷道︰「沐兄何嘗不是好雅興?
夜半策馬賞月嗎?」
青雲生氣了。沐剛陪笑不語。
望著她著襪穿靴,套上素衫時,沐剛情不自禁地月兌口而出︰「現在歸營不嫌太早嗎?何不再共浴一回?!」
月下共浴……說他沒有想入非非就是自欺欺人了。
溫泉蒸氣潤澤,雙頰緋色的歐陽真的翻臉了!睜大雙眼瞪視沐剛厲聲回答︰「我已經浴罷!請‘沐兄’自便!」
話一說完,她徑行躍上馬背一抖韁繩,頭也不回地絕塵而去。
只留下心猿意馬的沐剛望著碧綠的溫泉嘆息。
第四章
營柵外的騷動驚擾了正要用午餐的歐陽,她不由得側耳凝听——
「滾出去!這里是軍營重地,那由得你這娼婦大搖大擺的尋找恩客?!」
衛兵粗魯吆喝道。
歐陽不禁皺眉。
「求求你!軍爺!」哭聲淒慘的女人哀哀求道︰「讓我兒見李醫官吧!他答應過要替我的孩子看病的!求求你讓我見他!我的孩子快保不住了!」
營前的爭嚷圍觀了不少士兵,對這個憔悴悲傷的少婦指指點點。放下碗筷的歐陽走出帳外一探究竟,只見得被衛兵驅趕跌倒的女人跪地磕求,哭得聲嘶力竭。議論紛紛中有人低聲說出原委,這女人住在離軍營約六十里的漁村渡口,村里的壯丁大多在戰爭中死光了,只剩下一些老弱婦孺,為了生計,不少寡婦只得倚門賣笑。前一陣子村子里的孩子一個個染上水痘,讓一些大人慌了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