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春趕緊跪下行禮,兩個孩子左一句「萬歲爺爺」、右一句「萬歲爺爺」叫得太祖皇帝心花怒放。
由老皇帝對待景春的和靄態度,宮人內侍們紛紛揣測︰西平侯沐剛已經轉危為安了。
丙不其然,當皇太孫允攸被內侍請去午歇時,老皇帝摒退了左右,和沐景春私下密談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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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說,你父親最近得了幾張好畫,幾時也讓朕鑒賞鑒賞?!」老皇帝開門見山問。
早已安排耳目在府邸里的老皇帝豈有不知道那是‘雲南行旅圖’的道理?!
粗中帶細的景春極清楚「萬歲爺爺」的脾氣,與其遮遮掩掩,還不如實話實說︰「其實也不是什麼名畫,不過是幾張雲南景罷了!我也看不出有什麼好處?!」
老皇帝對這個答案顯得很滿意,似笑非笑問︰「想回雲南嗎?!——正是‘直把他鄉當故鄉’了。」
「那倒未必!」察言觀色的景春坦率直言︰「依我看是‘見畫思其景,思景憶其人’。」
「怎麼了?!」老皇帝挑起了好奇心,「你父親在雲南有了得意人嗎?」
老人家對兒孫輩的情感之事總是興味濃厚,關切得緊。尤其是沐剛,從少年時期就一副冷靜肅穆的模樣,似乎未曾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眼見再一、兩年就可能升格當祖父了才鬧緋聞?!唔!有趣。
景春在心中暗念‘阿彌陀佛’才決定爆出內幕——反正他覺得坦白招出來比被奸人中傷來得有益……。
于是他一五一十地招了,從兩年前奉父令去請‘隱鴻先生’出蘆講起,到兩人細故決裂都說了。
老皇帝听得有趣,咧嘴而笑︰「你是說︰這歐陽氏膽識過人,還串通了歌伎騙過了子毅?!呵!」
听到沐剛以番酒灌醉了她,老皇帝又是笑又是搖頭,「原以為子毅是實心眼的孩子,沒想到也會這種伎倆……真不含糊。」
如此佳人,難怪男子為之心動。
老皇帝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既然是女人,怎麼有辦法騎馬射箭,還通武藝呢?!」
「因為……」景春吞吞吐吐不敢說歐陽明月有雙大腳——已故的馬皇後也是一雙大腳,因自幼貧苦未曾纏足;給郭子興當養女時也受盡虐待,像個小女僕似地做活。——曾有一年元宵,京城里一群貧嘴缺德的人們在燈籠上畫一個騎驢的大腳丑婦懷抱西瓜,寫著「淮西婦人好大腳」嘲諷馬皇後,令龍顏大怒的朱元璋親自下令殺光那幾條街坊的人,不分老幼無人幸免。
為此吞吐不敢言的景春在老皇帝疊聲催促下才拐彎抹角道︰「我猜︰是因為這位姨小時候母親死得早,未及將她纏足……」
霍然明白的老皇帝點頭,過了好半晌才說︰「大腳有什麼不好?旺夫興家全在婦人的勤儉操作哩!可笑的是︰世人胡涂,以人力強揉造作,偏說小腳命好!兵荒馬亂時逃命還來不及呢!背著、挑著籮筐里的幼女走不上數里便得丟棄;再不然一家大小都得陪著被虜、送死!有什麼‘命好’來著?!下輩子罷!」
「萬歲爺爺說得是。」景春恭敬道。心底曉得父親的安全無虞了。
老皇帝又問起了爭執的原因,這下子景春就算打死也不敢透露「苦肉計」的真相;一口咬定是父親負心、有了新歡。
心底有數的老皇帝不再追究,只是微笑問道︰「像歐陽氏這樣的女子若做你的繼母,你可心服?!」
「服是服啦!」景春眼珠咕嚕直轉︰「可是這位姨管我好嚴呢!每日盡逼我讀書寫字。」
一听此言,看皇帝更是高興︰頻頻點頭道︰「讀書好!讀書好!」
當‘古寶齋’再次透過莫小三向明月購畫時,深覺詫異的明月借口亡夫手澤所剩不多,硬是將「銀蒼玉洱」這幅畫作的價錢提高到二百兩銀子,堅決不肯降價。
利之所圖,「古寶齋」勉強應允了;由于金額實在非同小可,老實的莫小三不敢居中傳遞,一定要明月親身去交割明白。
「這麼多錢,我要是弄丟了,做上十年白工也賠不起呵!」莫小三說。
于是青帕包頭的「吳寡婦」只得拋頭露面,雇了莫小三的驢兒,畏縮垂頭地到「古寶齋」去交涉。
「若要俏,三份孝。」這是一些浮濫浪子常掛在嘴邊的嘲謔風月行話,意指打扮素淨的年輕寡婦特別俊俏,動人邪念。
也是明月合該倒霉,正好踫上了一個該死的婬濫紈褲子弟——錦衣衛謝指揮使的內佷謝復仁,人稱謝七公子。
正在「古寶齋」內間雅室「賞鑒」據說是元順帝曾賞玩過的本兒,也不曉得是真是假,謝七正看得嘴角流涎,眼中冒火,偏在議定價錢後轉身欲走時看見了一個低頭垂睫的俏寡婦正和「古寶齋」的三朝奉說話。雖不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強搶良家婦女,色欲燻心的謝七公子還是派人打听明月,須臾便得知了「俏寡婦」的來歷。
形只影單又無親無故,這樣的俏寡婦收來當第九房小妾還算抬舉了她呢!
至于那個小拖油瓶——就丟給「養生堂」——即古時公立孤兒院,去收養吧!
謝七自鳴得意地想。
猴急的謝七甚至等不到翌日再做打算,馬上派了一個專門販賣人口的牙婆去跟明月講。
原本不欲聲張的明月客氣婉拒,最後忍耐不住牙婆的糾纏,沉下了臉色厲聲道︰「‘再嫁由身’,大明朝律法有哪條不準婦人守貞守寡的嗎?我也不認得什麼‘謝七’、‘王八’公子!請你回去!」
臊了一鼻子灰的牙婆羞慚而退,原原本本地告訴了謝七公子。
「這婆娘居然膽敢不識好歹!」惡向膽邊生的謝七自恃權威,僅帶了兩個為虎作倀的惡僕便往明月住處而去。「非好好作踐這個小娼婦不可!看誰為她立貞節牌坊!」
正一肚子火氣的明月看見了謝七婬褻猥瑣的模樣更是火上加油,發出了冷笑。
不過略施拳腳便把謝七打得頭破血流,哀哀而號。
「小娘子!小娘子手下留情!我再也不敢了!」眼淚、鼻血齊出的謝七和惡僕忙不迭討饒,明月才放過他們。
「滾!別再讓我看到你們!」
一待他們狼狽而逃後,怕事的鄰居緊鎖大門,只有一、兩個膽大心熱的人向她提出警告,臉色猶是煞白︰「天哪!吳大嫂!你這下可闖了大禍!那個謝七不是別人,正是錦衣衛謝指揮的內佷!一大家子都仗著錦衣衛勢力橫行霸道;
一被扳指滿門抄斬是常有的事,你還是趁早快逃罷!」
好漢不吃眼前虧!心頭一凜的明月正欲躲避,沒想到胡嬤嬤卻嚎啕大哭︰「你這樣一走了事,可是害死了老身一條命呵!那謝公子如狼似虎,怎肯善罷干休?!我看,我還是上吊自盡,免得落得冤死獄中的下場……嗚……嗚……
嗚!」
不忍連累他人的明月默然停駐,將嬰兒背在胸前,收拾了細軟包袱後安慰胡嬤嬤︰「您別怕!我不走就是了!待在這兒等官差來。」
等是等了,也得他們有本事捉得住人!明月冷笑,一身黑色勁裝、青帕里頭的俐落打扮,等候官差來捉。
她所失算的是︰顏面盡失的謝七加油添醋地向伯父哭訴,把明月的武功形容成妖術,令不敢掉以輕心的指揮使號令錦衣衛傾巢出動,抓拿「妖教余孽吳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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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蹄如雷,大批錦衣衛策馬急馳不知道撞倒了多少平民百姓和攤販小賣︰
所經之處一遍申吟哀嚎,情況狼狽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