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要這樣做?"我哀哀地問他。
"我也不知道。你的花瓶放在哪里?我替你把花插好。"我把一個玻璃花瓶拿給他。
他在花瓶注了水,抓起一撮文治送給我的玻璃珠。
"你干什麼?"我問他。
他把玻璃珠放在花瓶里,說︰"這樣比較好看,你干嘛這麼緊張?""沒什麼。"
"有沒有喝的?我很口渴。"我在冰箱里拿了一瓶"天國蜜桃"給他。
"你一直為我預備這個嗎?"他乍驚還喜的問我。
"不,只是我也愛上了這種口味——"我淡淡的說。
他顯然有點兒失望。
他把那一瓶玫瑰插得很好看,放在飯桌上。
"我從來不知道你會插花。"我說。
"還有很多關于我的事情你也不知道——"
"是的,譬如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忽然愛上紅玫瑰?以你的個性,你不會喜歡紅玫瑰,玫瑰畢竟是一種太普通的花,而且是紅玫瑰。"
"你知道玫瑰為什麼是紅色的嗎?""難道是用血染紅的嗎?"我打趣地說。
"是用夜鶯的血染紅的。""夜鶯的血?"
"波斯有一則傳說,每當玫瑰花開時,夜鶯就開始歌唱,對它傾訴愛意,直至力竭聲嘶,痴醉于玫瑰的芳香,隨即倒落于玫瑰樹枝下。
"當夜鶯知道玫瑰被阿拉真神封為花之女王時,它非常高興,因而向吐露芬芳的玫瑰飛了過去,就在它靠近玫瑰時,玫瑰的刺剛好刺中它的胸口,鮮紅的血將花瓣染成紅色。
"如今波斯人仍然相信,每當夜鶯徹夜啼叫,就是紅玫瑰花開的時候。"他痴痴地望著我。
"夜鶯太笨了。"我說。
"所有的愛情都是這樣吧,明知會流得一身血,還是挺起胸膛拍翼飛過去。"我當然明白他的意思,我只是無法明白,他為什麼甘心情願化作那可憐的夜鶯。
他輕輕地摩挲我的臉,手停留在我的眼楮上。
"別這樣,有刺的。""我也不介意流血。我喜歡這樣撫模你的眼楮,我真想知道你的瞳孔里有沒有我。"我忍不住掉下眼淚。
"別哭。"他抱著我。
為什麼會是他?
為什麼總是他?
難道他才是我廝守終生的人?在時間的洪流里,在我們無法控制的光陰里,浮向我生命的,就是他。
在寂寞的紐約,在寂寞的日子里,我再找不到理由拒絕這多情的夜鶯。
楊弘念仍舊住在巴士站旁邊的房子里,我們再一次相依。他在洛杉磯有一以自己名字為名的時裝店,每星期他要飛去洛杉磯一次。每個星期,我們要分開兩至三天,這樣最好,他不在的時候,我會思念他。
他沒有再送我紅玫瑰,也許他已忘了自己曾化身夜鶯。男人就是這樣,得到了,又忘記了如何得到。
九零年十二月平安夜那天,我獨個兒在屋里,有人按門鈴。
我以為是楊弘念過來找我,站在門外的卻是文治。他拿著行李袋,站在我面前,我差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一年沒見了,竟然好象昨天才分手。
"是良湄把你的地址告訴我的。"他微笑說。
"你剛下機嗎?"他點頭︰"聖誕快樂。""聖誕快樂。"我讓他進來。
"你為什麼會來紐約?"他傻呼呼的欲言又止。
"你就住在這里?"他環顧我的房子。
"是的,外面很冷。要不要喝杯咖啡什麼?""謝謝。你習慣紐約的生活嗎?""我很容易適應一個新地方。"
"我跟曹雪莉分手了。"他突然告訴我。
我愕了一下,為什麼他現在才跟她分手?為什麼不早一點?
"是誰提出的?"不知道為什麼,我很關心這一點。
"是她提出的。"我很失望,曹雪莉不要他了,他才來找我。
"她愛上了別人嗎?"我問他。
"不。她爸爸在地震中死去,她自己也受了傷,也許這種打擊令她成熟了不少吧。我到過舊金山探望她一次,我們每個星期都有通電話,大家愈來愈像朋友,也愈來愈發現我們不可能走在一起。
"那天,在電話里,她告訴我,那次地震的時候,她知道我為什麼去找她,她看得出我想跟她分手,但是當時她很傷心,她很自私地不想我離開她——"
"看來她還是愛你的——""你會和我回去香港嗎?"他突然問我。
"你來就是說這句話?"他茫然地望著我。
"為什麼你不早點來?我等了你這麼久,你現在才出現,你不覺得太遲嗎?""是不是情況不一樣了?"他難堪地問我。
"你以為我永遠在等你嗎?你以為你是誰?我要用我所有的青春來等你?我在這里一年了,你為什麼現在才來找我?為什麼要等到她不要你,才輪到我?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在哪里?"私歇斯底里地質問他。
"對不起,我認為先把我和她之間的事解決了,對你比較公平,否則我說什麼也是沒用的。"我氣得罵他︰"你不是男人來的!所有男人都可以一腳踏兩船!"我不知道我為什麼這樣罵他,他是一個好男人,他不想欺騙任何人,我卻恨他不騙我。他早就不該告訴我他有女朋友,他該把我騙上床,然後才告訴我。
他望著我,不知說什麼好。也許,他千里而來,是希望看到我笑,希望我倒在他的懷里,跟他回去,沒想到換來的,卻是我的埋怨。
"你說得對,我不是個男人,我也沒權要求你無止境地等我。"他難過地說。
我咬著唇︰"是的,你沒權這樣浪費一個女人的青春。""我只是希望你和我一起回去。"他以近乎哀求的語調跟我說。
"如果時鐘倒轉來行走,我就跟你回去。"我狠心地說。
他站在那里,紅了眼眶,說︰"對不起,我沒法令時鐘可以倒轉來行走,是我沒用。""我也不可以。"我淒然說。
"希望你幸福——"他傷心地說。
"謝謝你。""再見——"
"珍重。"我站在窗前,看著他,拿著行李,孤單地走在街上。四處張燈結彩,他是特意來和我共度聖誕的吧?他準備了最好的聖誕禮物給我,可是這份禮物來得太遲了。
為什麼光陰不可以倒流?只要他早三個月出現,我就可以跟他回去。
我不能這樣對楊弘念,我不能那樣無情地對待一個愛我的人。我害怕將來我所愛的人,也會這樣對我。
他走了,也許不會再回來。
楊弘念抬了一株聖誕樹回來。
"這是你在紐約過的第一個聖誕節吧?"他問我。
"不,是第二個。"我說,"不過卻是第一個家里有聖誕樹的聖誕節。"我用一塊銀色的布把整株聖誕樹罩著。
"你干什麼?"他問我。
"這樣看來比較漂亮。"我任性地說。
"你沒什麼吧?"楊弘念溫柔地抱著我。
"沒什麼。""你有沒有想念香港?"他問我。
"為什麼這樣問?""我忽然有點想念那個地方。要不要回去?""不。"我堅決地說。
遠處傳來聖誕的音樂。
他用手揉我的眼楮,揉到了我的淚水。
"你在哭嗎?""音樂很動人。"我撒了一個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