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位前方有個穿西裝的男人,看起來和自己一樣,也是出國公干的,三十出頭模樣,長得有點嚴肅,但五官不差,把他和一線男星放在一起,不會輸得太慘,會注意到他,是因為從上飛機開始,他就忙著看一疊厚厚的文件。
「洪教授,再半個多小時就要下飛機了,有沒有什麼事情是我需要注意的?」坐在洪欣誼身邊的簡樊問。
簡樊很年輕,才二十五歲,是研究所的學生,他聰明細心,因此暑假的幾場柄際演講,她決定聘他為隨行助理。
洪欣誼也不老,她才二十八歲,卻已經在大學農學系里當副教授。
對于農學,她是家學淵源,她的爺爺是這方面的專家,從小,別的小孩在學鋼琴、跳舞,她卻跟著博士爺爺研究實驗田里植物的基因排列,研究影響農作收成的原因,有爺爺的指點,農事成為她的專長與喜好。
人人都說她是天才,可她比誰都明白,自己不過是比別人的資源多、機會多,再加上宅女性格,能夠耐下性子專心念書,因此她求學一路順利,由于她研究新品種比別人有耐心,在二十八歲就成為副教授,擁有一份人人羨慕的工作。
「我已經確認過很多次,你不必擔心,把分內的事處理好就可以了。」洪欣誼回答。
簡樊望著她,猶豫半晌才道︰「其實,如果教授想休息的話,學校可以幫你推掉這些演講的。」
洪欣誼輕淺一笑,望向他關切的眼神,明白他真心想說的是什麼。
爺爺過世了,在上個月。
爸媽離婚得早,洪欣誼是爺爺一手帶大的,母親向來熱衷事業,母女見面的機會稀少,而爸爸娶繼母進門、建立新家庭後,父女也漸漸不往來,唯有過年返鄉團聚,父女才會見上一面。
爺爺辦喪事時,爸媽出現了,難得地,他們同時問出一個問題,「你想搬過來和爸爸(媽媽)住嗎?」
乍然听見這個問題,她弄不清楚心里那份感覺是嘲諷還是感動,她只是合宜地點頭微笑,然後說︰「我已經二十八歲了。」
二十八歲的女人不再需要監護人,哭著要爸媽抱的年代已經久遠,她足夠堅強獨立,能夠一個人好好活著,只是……沒有爺爺的陪伴,多少寂寞。
簡樊是擔心她初逢喪親之慟,認為她該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吧?也是,許多人都是這樣自我療傷的,但她無法休息、無法停下腳步,她害怕面對孤寂的空間,害怕只能听見自己的呼吸聲。
是的,她有寂寞恐懼癥。
「謝謝你,我沒事,忙碌會讓人無法胡思亂想。」
簡樊听懂了她的話,微笑點頭。
洪欣誼知道簡樊對自己有意思,但她總想著他年紀比自己小,閱歷比自己少,拿他當對象的話,似乎有些佔人便宜。
同事常說她在感情方面太猶豫,總是錯失好風景,二十八歲的女人還沒談過戀愛,稀少得可以和史前遺跡相比。
她明白問題所在,但是,「猶豫」是種天生基因,在她的骨血里流來竄去,她沒辦法在感情上不顧一切。
爺爺說,她是被爸媽的離異給嚇著,說得好听,是記取前車之監,說難听了,就是膽小畏怯。
也許爺爺說的對,將近三十歲的自己,是該試著改變了。
快要抵達目的地了,在空姐的提醒下,乘客紛紛收起桌子、調整好椅背、扣上安全帶。
飛機即將下降,忙碌的旅程即將展開,洪欣誼在臉上掛起自信微笑,這次主講的題目是生態農業,她希望地球因為她的努力而能有些許改變……
這時,機身突然強烈顫抖,機上乘客發出幾聲低低的驚呼,是遇到亂流嗎?洪欣誼不知道,但她看見空姐臉上的驚恐。
洪欣誼緊咬下唇,一顆心突突地跳著,下意識地,她將左手在大腿上放平,右手食指一下一下,從大拇指的指節、食指指節、中指、無名指、小指……一一點過,再從小拇指點回來,彷佛這樣做就會讓自己安心一點似地。
突地,強烈的撞擊力道傳來,她感到一陣劇痛,她想張口呼救,但聲音尚未出口,失速的感覺便撕裂著她的身子,疼……無邊無盡地疼痛……下一刻,她墜入一片黑暗昏迷中……
第1章(1)
同一個梁柱,同一個角度,洪欣誼雙手壓在後腦,呆呆地看著那片灰灰的地方。
當尹霏哭歪在床上時,她就經常透過尹霏的眼楮,望向那根梁柱,後來尹霏越看越喜歡,索性用七尺白綾把自己往上頭吊。
那個時候,洪欣誼想不通,尹霏干麼老盯著它看,現在終于明白,那梁的位置,是最舒服的視線角度。
因此,在飛機失事、洪欣誼穿越之後,她和尹霏做出相同的動作—發傻。
十天過去,碧玉不時在她耳邊說話,要她想開,要她明白好死不如賴活著。
穿越時空,洪欣誼從震驚到茫然,從恐懼害怕到精神近乎崩潰,從哭死哭活到認命接受……
碧玉說那些事全都過去了,小姐何苦成天到晚拿來為難自己?若換成是她,定要想辦法活得好、活得驕傲,活得讓那些欺負過自己的人嫉妒眼紅。
有道理,不管樂不樂意,自己已經穿越定了,就算靈魂飄回二十一世紀,她也鑽不進那些凌亂的尸塊里,她老想著那個地方、那個環境,豈不是在為難自己?
沒錯,既然老天爺讓她穿越到這里,她唯有活得好、活得驕傲、活得讓人眼紅,才不埋沒洪教授的一世英名。
當想通之後,她決定要重新開始,便計劃性地安排一連串性情大變的合理鋪陳。
因此,眼睜睜看著尹霏哭了兩天半、傻了兩天半、沉默兩天半、再清明兩天半的碧玉,雖然感覺小姐前後相差太大,但死過一回的人,怎能不徹頭徹尾的大改變?小姐可是在地府走過一遭、見過閻羅王的人呢,有再大改變也都合理得很。
這天,恢復清明的尹霏先洗了個痛快的澡,把自己狠狠泡到幾乎月兌皮,然後坐在妝台前,讓碧玉幫著梳頭。
碧玉本就是個多話的,見小姐月兌胎換骨,那個心情啊,說不出的好。「小姐,汪姨娘以為把你趕走之後,她就能順理成章變成朱夫人,結果朱念祖又看上一個姓王的姑娘,人家好歹是良民出生,父親還是個不大不小的地主,比起從青樓里給抬回來的……你說,人家會讓哪個當正妻?
「汪姨娘這下可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了,還有听說那個姓王的可是個厲害角色,那堆姨娘們,往後日子可精彩啦。」
「朱念祖本來就是個貪戀美色、喜新厭舊的,這事兒有什麼稀奇?」
听尹霏發表意見,碧玉大樂,太好了,小姐肯批評姓朱的,肯定是對朱念祖已經沒有念舊之意,這才對嘛,為那種男人掛心,根本是自討苦吃。
「至于紫月那個壞丫頭,還以為爬上朱念祖的床就升了位分,從此好日子過盡,沒想到……哼哼哼……」
「都是別人家的事兒了,咱們別管。」
「小姐說得好,都是別人家的事啦,那麼小姐……你可不可以管管咱們家的事?」她的口氣有幾分躊躇。
「咱們家什麼事?」
碧玉匆匆丟下一句,「小姐,你等等。」便飛快跑出屋子。
不多久她抱回一個小木盒,里面有一本帳簿、一堆銀子以及幾張紙,碧玉攤開那張紙,遞給尹霏,只見里頭畫上很多橫線,將紙隔成許多橫格,橫格里頭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圈圈叉叉,尹霏看得滿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