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走吧。我真的餓壞啦!」我催促金醫生。
他不情願地放下手頭的工作,換下工作服,洗過手,和我一起去飯廳。他的經驗看來出問題了。食堂里今天的套餐是荷包蛋、紅燒豆腐和青菜。現在只剩下菜梆子。看到大師傅把盆里最後一點零零碎碎的豆腐都刮出來乘到我的盤子里,我聳了聳肩。
我和金醫生面對面坐著,吃得很快。因為根本沒有什麼值得吃的東西,大多數只能進泔腳缸。我先吃完。當我抬起頭時,看到倪主任和顧教授邊說邊笑,走進了小食堂。我沖金醫生做了個鬼臉。他裝做沒看見。我無精打采地準備離開食堂,走過賣飯菜的窗前時,正好看到一個身材修長的年輕人沮喪地站在那里問︰「啊?什麼都沒有啦?真的嗎?連豆腐都沒有啦?那我吃什麼呢?」
他的頭發非常短,好象剃成光頭剛剛長出來不過1、2個月的樣子,隱約還能看到頭皮上手術縫合的痕跡。即使如此,他秀氣漂亮的相貌仍然使路過的女性頻頻回頭。我心里一動,故意從他身邊蹭過,在他臀部拍了一把,說︰「你這種人,還怕沒有送上門的豆腐吃?」
他驚訝地回頭望著我,仿佛我是他見過的最最無禮最最討厭的家伙︰「你是誰?這話什麼意思?」
我哈哈大笑著,快步跑出食堂。
張力第一章
「活見鬼!」今天我已經是不知道第幾次在心里罵人了。本來麼,一大早從被窩里爬出來,呼吸著早上新鮮的空氣,聞著窗台上新開的水仙花的香味,讓淡淡的陽光照在雜亂無章的書桌上,眼看美好的一天即將開始,可以繼續進行我的高效氣相色譜分析實驗,卻接到倪主任打給我的電話要我去驗尸。即使這是我的職業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還是讓我皺起了眉頭。驗尸是令人討厭的工作,可能不得不面對哭哭啼啼的家屬、焦頭爛額的警官,還有可能完全不成形狀的尸體。這一切都讓我不快。特別是,當我拎著工具箱,在攝影棚里迷了路的時候。
在二樓走廊的盤繞下,這里象個超級大的天井,有無數的通道、隔間和無數扇門。每一次我轉過一個彎,都覺得剛才來過這里,但都沒法確定剛才經過的時候是在哪里轉的彎,所以一次又一次地重復著錯誤的路線。我打開一扇門,懊惱地發現後面是牆壁,心里咒罵了重案組的胡警官第101遍。
急匆匆地趕到,才發現警官們都還沒來。我只被告知在休息室,沒人告訴我休息室在哪里,也沒說是哪間休息室。這麼大的地方,現在才7:00多,一個工作人員也沒有,讓我到哪里去問呢?
「這死不掉的門!」我「砰」地一聲關上涂著木紋的硬板紙,震得整個門框都在搖晃。
「一大早發什麼脾氣呢?」一個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我轉過身去,看到一個穿寬大黑色運動衫褲染一頭亂蓬蓬金發的小蚌子年輕男子向我走來。
「標準的‘演藝人士’。」我心里想,這種人和我的生活幾乎沒有交集。不過無所謂,只要他指給我休息室的位置就可以。
「瞧,這是美工花了很多心思做的,」他輕輕轉動門把手,把門拉開,又輕輕關上,「看上去象真的一樣,但是開關次數多了邊會翹起來,看上去就不太好看了。這扇門還要用好幾天,待它稍微好一點吧。」他的聲音很特別,有點沙,象天鵝絨擦過磨砂玻璃。近看下他的年齡比我的第一印象要大一些,將近30來歲,散亂的頭發蓋住前額,蓋不住一雙圓眼楮下面濃重的黑影,上唇還有點短短的胡髭沒刮干淨,或者說沒有刮過。這張臉有點熟,但是在我的記憶庫中,沒有配得上號的聲音,所以沒法跳出正確的搜索結果來。
「剛開始工作,覺得有壓力吧?」他繼續說,「以後會慢慢好起來。王師傅是個很好的人,他會帶你一段時間,等你適應了做‘橡皮泥王國’新布景的工作後就會越來越順利。好好干吧!」
「等一下,」我覺得這個玩笑有點大了,「我不是美工,我是……」
「朱醫生!朱醫生!你來啦?」仿佛從頭頂上傳來呼喚我的聲音。我抬起頭,看到二樓的走道里,一個戴眼鏡的男人向我揮手。我回了個手勢。我依稀記得這應該就是倪主任提起過的傅先生。他指向天井角落的一條通道︰「電梯在那里。請乘電梯上來吧!我們在二樓218房間等你!」
我點頭表示明白。從他站的位置,正巧視線被道具擋住,使他沒法看見我身邊的人。
我踏進縮在一個角落里的電梯的時候,「演藝人士」隨後跟進。我按了二樓的標記,門緩緩地關上,電梯開始慢慢上升。雖然沒有正眼瞧他,我感覺他不住地打量我,這讓我十分不快。「對不起,請……」我剛開口,他也正好開口說了同樣的話,兩人的聲音踫在了一起。他抱歉地朝我笑笑。這時,電梯「嘎」地一聲停住了。
「見鬼!」我用力按二樓的標記,電梯象棺材一樣紋絲不動,我抓起應急電話「喂!喂!」了兩聲,電話里沒有撥號音。居然,我被困在這里了!我回過頭來,正對上他閃動的眼楮。
「朱醫生,是誰請你來的?來做什麼?能告訴我嗎?」他焦急地問道。
「這和你有關系嗎?」我說。雖然習慣上被稱為醫生,我的工作和醫生有很大區別。剛開始時,我帶著過去做骨科醫生的習慣,常常不知不覺中把調查的進程透給無關的人,雖然沒有造成什麼嚴重的後果,但是被倪主任和警官們「K」了不知道多少次。現在我已經學乖了,加之今天心情不怎麼好,我沒理表情尷尬的他,繼續敲打電梯門,大喊道︰「有人嗎?電梯壞啦!有人嗎?」
他稍微猶豫了一下,轉用懇切的語氣說︰「我可以幫你的。」
「幫我橇門嗎?」
「不,這電梯現在的位置正巧卡在當中,即使橇開了門也出不去,外面就是牆壁。馬上就會修好,不會有事的。」
「你那麼有把握?你是誰?電梯工?」
他笑了。我知道他是誰,雖然他平時說話的聲音和電視節目里大不一樣,剛才看到他的笑容,我已經想起來了。對于如日中天紅得發紫的他來說,大概有好幾年沒有听到過這個問題了吧?我平時就不喜歡喧囂浮華的流行演藝圈,有機會煞煞他的氣焰也好。
「知道NTG和NE嗎?」他問。
「知道,硝酸甘油(NiTroGlycerine)和去甲腎上腺素(NorEpinephrine)。」
他又笑了︰「真不愧是醫生說的話。不過,我是NTG樂隊的歌手N,兼NE節目的主持。現在在這個攝影棚錄制星期六晚上的NE節目。」
「這是什麼節目?」
他有點不可思議︰「醫生,你不看電視嗎?」
「除了新聞以外幾乎不看。」這是真話,現在各個電視台都是無聊的綜藝,NE是其中最受歡迎也最無聊的一個,其無聊程度和受歡迎程度成正比。
我的話不太客氣,但他沒有生氣︰「NE是NTG、Entertainment的縮寫,節目包括小品、游戲、競賽。對不起,把你當作‘橡皮泥王國’布景的制作人了。但是,醫生,你來這里看什麼病人呢?」他關切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