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耍不要陪你去?」
「不用。」他關上門,留下小杜和喬治。
「他悶什麼啊?」
「馬子被泡,你說他能不悶嗎?」喬治觀察人微地發表意見。
「他跟小女佣?」
喬治點頭。
「靠!傍我他們兩人的生辰八字!」
「現在合八字太早了吧?」
「誰跟你合八字?我要去簽樂透!」小杜道。
第五章
仁愛路林蔭大道上一間裝潢別致的餐廳里,透明的窗帷映出男男女女的身影。
用餐時間,服務生忙碌地穿梭在餐桌與廚房之間,遞送著餐點與飲品。
靠窗的方桌上,霍心琦與大學學長相對而坐。
靛藍的桌巾上,小巧的燭心燃著一圈光亮,桌上擺了兩杯咖啡和一盤松餅,還有一迭迭的「永生靈骨塔簡介」。
心琦雙手百般無聊地揉扯著桌巾下的流蘇,忍住想打呵欠的沖動。
「學妹,妳覺得怎麼樣?」楊偉中詢問著。
「不錯啊!」她漫不經心地對答著。
她瞇眼听著學長滔滔不絕的介紹詞,看著他方正的臉上戴著一副金色的細邊眼鏡,身穿粉紅色的西裝,再配上淺藍色的襯衫。
品味差、造型俗。
細長的眼眸下多了兩圈暗影,黃褐色的皮膚看來顯然鮮少經過太陽的洗禮,再加上許是缺乏運動的關系,體態也不若野人先生來得精悍俊朗。
奇怪,她大學時怎麼會迷戀到天天守在球場看他打籃球呢?
「學妹,妳覺得這個產品如何呢?」楊偉中將一迭資料遞到她面前。
「學長,我已經跟你買過很多東西了。」
她回想著學長畢業三年來,換過數十個工作,從賣人壽保險、基金、直銷,到現在居然推銷起靈骨塔來了。
她在心里嘆息。距離果然會造成美感,隔著大半個籃球場看他英姿煥發地灌籃、投射三分球果然比較帥。
「妳就再買一份吧!」楊偉中知道她是當年的小球迷之一,只要開口,她幾乎沒拒絕過。
她搖搖頭。成長果然是幻滅的開始,枉費她將辛苦賺來的家教錢投注在他身上。
「學抹,我這個月的績效非常下理想,幫個忙,拿到獎金我請妳吃飯。」楊偉中使出哀兵政策。
她在心里哀泣,還以為久末見面的學長是找她互訴衷情的,結果見了面連贊美的場面話都沒有,一開口就是跟她推銷商品,為自己的業績著想。
「學長,我已經跟你買過兩個單位的基金、一份保險、富太太果菜調理機、家庭用品、不銹鋼鍋--」心琦一一細數著。
楊偉中尷尬地輕咳兩聲,但要錢就不能要臉皮,因此繼續死命地推銷。
「學妹,妳看我們公司推出的永生靈骨塔有多種方案,這種獨門獨戶是單身公寓,妳一個人住很實用,不怕百年之後無棲身之處。」
笑容僵凝在她的嘴角。拜托,誰有心思知道百年之後的事啊?
「我們這個單身公寓非常好,所有單身的朋友死後可以合葬、聯誼,絕對不怕以後當孤魂野鬼,游蕩陰間。」楊偉中補充。
陽間的小鮑寓她都買不起了,哪還有心思在陰間置產啊!
「如果妳有男朋友的話,可以考慮買一個鴛鴦合葬當嫁妝,既新潮又有保障,」楊偉中賣力地鼓動三寸不爛之舌。
心琦的嘴角在抽搐,要是阿野听到的話,肯定會送他一串精彩的髒話,外加問候他祖宗八代。
倏地,她回神。在這節骨眼上,她干麼一直拿學長跟阿野比較呢?
不行,她要甩開這惱人的情緒。
楊偉中看她猛搖頭,肯定是對鴛鴦合葬不滿意。沒關系,下一頁還有更精彩的方案!
「學妹,沒關系,這里還有一個合家福方案,可以全家人葬在同一個地方,這樣才不會寂寞,又可以繼續孝順他們老人家。」
她輕嘆,往日對學長的好感一點一滴地流失了,僅剩他市儈的嘴臉在她眼前一張一合的。
「又不滿意?」楊偉中為沖業績,只好使出殺手簡了。「這樣吧!妳和我也算是舊識,不要說學長佔妳便宜,就給妳八五折優惠,再低就沒有了!」
心琦無奈地扯動唇角。「學長,你要不要先買兩副棺材?」
「咦?」這下換楊偉中呆愣在一旁。
「我們公司有建昌棺木、福州棺木、四川棺木等等。」心琦瞎扯道︰「你個人傾向于土葬、水葬還是火葬呢?」
「啊?啊--」楊偉中吶吶的,找不到適當的詞匯。
「我們現在買一副大棺材還送一副小弊材,如果是學長想訂購的話,以我們直屬學系的交情,我可以打七折給你。如果學長訂『全家死光光』的方案,上自祖父,下至孫子,一家幾十口人全都包的話,那就給你五折成本價!」
心琦以其入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那個--全家死光光?」
「唉,俗話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要是哪天學長遭逢不測,身後之事可以托給學妹處理,保證讓你風光下葬。」
她一定是長期和阿野相處,耳濡目染下才會說出如此歹毒的話。
楊偉中回過神,搔搔額際。「原來現在經濟這麼不景氣,連棺材都要預先銷售啊!我還以為自己賣靈骨塔已經夠慘了,沒想到妳還四處推銷棺材。」
心琦干笑不搭腔。
「妳這樣就不對了,我們從事喪葬事業的一定耍樸素莊嚴,妳穿這身好像要去約會似的,不像是來賣棺材的。來。學長我教妳幾招推銷應對的技巧--」
你更像是來變魔術的啊!心琦在心里補充。
「我們出來外面闖蕩首先要有一張名片,有名片才有身分,有身分說話才有分量,有分量才能舉足輕重--」
楊偉中自作聰明地傳授起經驗談,心琦則忙著點頭附和。
隨著他口沬橫飛的時間越久,她對他的好感度就越低。
她垂眸,雙手捧著失去熱度的咖啡。一顆心卻遠揚至阿野的身邊。
他晚餐吃了嗎?他那麼挑嘴,不可能吃泡面的,應該會叫披薩吧?然後會一邊吃披薩、一邊抱怨人家的手藝太爛、烤得不夠酥脆、廣告有欺騙消費者之嫌、紙盒的照片夸張不實--
不知過了多久,楊偉中走後,心琦又獨坐了一會兒。
天色越黑,她的心就越冷。
看著前方空蕩蕩的位子。她覺得自己好笨,居然滿懷期待地想尋找美麗的憧憬。
是學長變了,還是她長大了?
是現實的社會磨光了他的志氣,還是她認清了他的真面貌呢?
陸野單手拄著拐杖,一跛一跛地走到電梯前,搭乘電梯下樓。隨著電梯的下降,他的心也往下沈了幾分。
他踏出騎樓,招了一輛計程車,報出地址。
懊死的!小女佣不過是跟男人吃頓飯罷了,他干麼活月兌月兌像是逮到紅杏出牆的老婆一樣,還學人家跟監?亂沒志氣一把的!
他緩慢地走下計程車後,選了一間靠近她的咖啡廳坐下來。隔著一條巷子,他清楚地看見他們坐在靠窗的位子。
遠遠地,看見她側臉輕笑,他的心頭在發酸。
夜深了,他媽的學長走了。
下起了雨,她枯坐在原位發愣。
那心碎失落的模樣,就像個被遺棄的小女孩似的,惹得他心疼。
他招來服務生結帳,吃力地走出咖啡館,在騎樓旁向小販賣了一把雨傘,一拐一拐地朝餐廳走去。
正欲離去的心琦推開餐廳門板走出,與他的眸光相鎖。
冷空氣撲面而來,她打了個寒顫,心卻暖暖的。
阿野見到她悵然若失的神情,心里正卑鄙地竊喜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