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尋思片刻,下意識揉著舜華的頭發,不經意瞥見她枕下書角,一時好奇,俯身欲抽。她心跳漏了一拍,雙手急忙壓住書冊。
他挑眉,對上她有些慌亂的目光。
「這是什麼書?」他眉目染上真正笑意。仗著他男人力大,硬是將那本書舉了起來。舜華伸長雙臂緊緊扣著書頁,不讓他有翻開的機會。
他瞄她一眼,意味深遠地念著書名︰
「《京城四季》?這是什麼書,怎能讓舜華你這麼緊張呢?」
「我哪緊張,我是……是想這是描寫京城四季美景的書,北瑭京城四季多彩繽紛,各有千秋。哥經年在外走動,對這種書沒有興趣,不如留給舜華打發時間吧。」
他故作考慮,片刻終于松了手,她立即將書死死壓在胸口前。
他內心好笑,也不點破那本《京城四季》他早看過。那種道人閑話的書,根本不值一看,但她喜歡他也不會阻止。舜華本質甚佳,小時她爹差點把她塑造成一個口沒遮攔、動不動就罵去他的某某的粗魯小泵娘,還好,他來了,多少看管著。如今她有名門富戶的小姐氣質,不損古老的絮氏之名,他也算有些功勞吧。
他猶豫一陣,終于開口︰「舜華,我……」
來了!她早就準備好了!舜華屏息,同時微調面色表情,準備竭盡全力歡欣鼓舞慶他婚事,以免白起哥又當起縮頭貝殼,一句話也不肯坦白。
「少爺,時辰快趕不及了。」門外管事低聲提醒著。
白起及時住口。
舜華剎那猙獰了。隨即,她笑道︰
「哥要說什麼?」快說吧快說吧!你個性好強又愛護名聲,直白地說就是超級愛面子的男人,拜托你快說吧!我……也想下床吃你的喜宴啊,假裝瞞在鼓里很辛苦耶!她最不會作戲了啦!
「……我有急事,晚些再跟你說。等我回來,你可不準睡,再多陪我吃碗夜消白粥吧。」他笑著。
她的頭瞬間暈了暈,開始懷疑在白起哥喜宴那天,賓客在前頭吃富貴鮑魚魚翅,她還得假裝什麼都不知情,繼續躺在床上喝廚房送來的蒼白沒味小白粥。
至少……給她換成肉末粥吧。
白起替她拉好被子,又見她面色略白,心憐道︰
「瞧,才說好些,又不舒服了。」
我是讓你氣的……她憋著氣,不理他。
這有些孩子氣的舉動總在她大方的閨秀氣質間流露出來,白起往日看見時只覺有趣,但此刻一見,忽而有些失神。
「舜華,你還記得北瑭京城里另一個崔舜華麼?」
她忍不住,回道︰「當然記得。她與我同叫舜華,她比我出色太多,是京城四大名門富戶之一,與哥同為京城四大當家。一介女流,能有此地位,實在不得了。」《京城四季》每月一集,忠實紀錄京城四大名門富戶的一切,秘聞啊秘聞,她真的很熱愛秘聞啊!
他輕笑一聲︰「崔舜華背景雄厚,是天生的名門富戶之後,行事張揚跋扈,不看重人命。她怎配跟你比?」
那是你太看重我了,舜華想著。要是當年絮氏風光未損,只怕她會比崔舜華還囂張行事呢。
同樣都叫舜華,一個是富貴逼人的崔姓,一個是早就家道中落僅存一脈的絮氏之後,兩人的命運早就南轅北轍了。崔家與今日今時的皇室有那麼些關系,崔舜華自幼聰慧過人,十二歲家中大權一把抓,她是天生的名門出身,行事毫不忌憚,曾鞭人重殘;也有因一時玩心,將看中的小鮑子送入宮里閹了,再放到身邊當低賤的僕人。
此女一時情緒,就讓一個好好的人就此毀了一生,這一點是她這個家道衰敗的絮氏舜華最無法忍受的。
她想,她這個絮氏舜華唯一強過崔舜華的,就是那麼一點點善心,其它的,實在是……沒得比。
雖然如此,她還是勉強贊美一下崔舜華,以表她良好的德性。
「我想……一年前崔家夜宴的鼎食鳴鐘,她本因一時之快想廢去自家伶人手腳,但臨時改變主意放過他們,這也算……好事吧。」要她說出真心話,她會說,因為自己喜怒而決定他人生死,崔家奴僕遲早有一天會群起抗之。
舜華雖愛看小道消息,但終究是各人事各人擔,她只是旁觀者,不可能會插手去警告這崔舜華。
「這幾月,我瞧她……有幾分像你……」白起忽道。
舜華回神,笑道︰「什麼?」
「……沒事。我是在想,同叫舜華,竟是天地之差。」
「正是,正是。哥該慶幸你妹妹是德性溫良的舜華,而不是崔舜華。要不,你可要天天為我煩惱了。」所以,就看在這麼善良的妹妹面上,快把你要去提親的事主動揭破吧!是男子漢就不要拖拖拉拉的,她也會暴怒的!
「少爺。」管事又在門外低聲喊著。
白起心不在焉又模著她的頭,徹底忽略她哀怨催促的目光。那霸道的女魔頭怎會跟舜華相似?要說誰仿誰,他是不信的。幾年前崔舜華為顯自己天下無雙,不準北瑭京城有任何與她名字相同,那時京城被她鬧到雞飛狗跳,若然不是有他頂著,怕舜華也要被那女魔頭強硬改名了。
怎麼會像呢……又不是姐妹……
「哥,既然有急事那就快去吧。」舜華心里嘆氣,嘴里笑道︰「我今晚等你,你……要有什麼事,今晚跟我都說了吧。」她伸出手,期待地看著他。
他沉默一會兒,淺淺一笑,與她勾勾手指,答道︰「好。」
她看看自己掌心,有點遺憾。她一直想來個擊掌立誓的,偏偏白起哥就喜歡這種小泵娘的勾勾指。
白起又與她閑聊兩句,臨出門前,心跳莫名急顫兩下,令得他心口一時悠悠蕩蕩歸不得位,他警覺地回頭看她一眼。
她笑彎眼,面容有些雪色,但,精神甚好。
他的心,安了。
他一出房門,管事就在院里等著,急聲著︰
「少爺,提親的吉時快過去了,柳家差人來催了。」
白起撢撢衣袍,翻展出金紅線的袖口,淡聲說道︰
「明天,去把小姐房里的婢女撤了,不準再讓這多嘴的丫頭接觸小姐。以後誰要再敢收了外人的好處,在小姐面前嚼舌根,一律低賤轉賣出去,不準她們再有在小盎家以上做事的機會。」
這外人自是指白起以外的所有人,就算它日柳家千金嫁過來,在白起眼里,怕也只是個外人而已。
避事心里有底了,答道︰
「是。」
「咦?他又來?」舜華傻眼。
「小姐,尉遲少還在廳里等呢。管事大人跟少爺都出門了,那……要怎麼辦才好?」婢女七兒問道。
還能怎麼辦?直接說白起不在家,請這位與白起哥齊名的京城四季改日再訪,這種話舜華以前也說過,但她人微言輕,這位尉遲少不肯買帳啊。
那,白起哥剛出府提親去,差人去追一追?
「少爺是去提親了,不能讓他錯過吉時的……」七兒低聲提醒。
「我早就知道了。」舜華瞄她一眼。她不傻,早就偷看到他刻意卷起的金紅線。她想了一下,試探地問︰「請他在廳里等著?」
「尉遲少說,貴客來訪,主人理當親自待客,眼下白府若是無主,他便即刻離去。」
「……這話好耳熟呢。」嘴角偷偷翹起。
「這半年來尉遲少來了好幾次,只有一次是遇上少爺在府里。其它時候都用這一套說詞來逼小姐待客呢。」七兒抱怨道。
「七兒,這個逼字,你用得真好。」她時常待在床上,因此她的睡房不但日照通風是府里最好的,也比一般閨房寬敞一倍有余,簡直是自成一間小小宅,用來待客絕不寒酸。于是,她掩去心喜,道︰「那就照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