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恭輕輕拂過她的頰面,她已經睡著。他又看向手里的畫軸,這幅圖他萬萬不舍丟棄,即使,里頭可以看見白起的感情。
當他第一次看見這畫時,就知有另一個人魚他同樣在乎絮氏舜華,可以無視她的姓氏。明知愈是眾所注目的商物愈表示他有眼光,但,他寧願他沒有眼光,她只是路邊的小石塊,只有他一人看入眼而已。
白起居然肯舍棄唯一思念絮氏舜華之物,這表示,他心里有比懷念絮氏舜華更重要的事物要去爭取。
他又看著熟睡的舜華。白起陪她度過許多晨昏,這些日子無法磨滅,他能接受她將白起視作兄長,卻不願她發現白起的另一面感情。
終究,他還是自私的。
她愈想愈不對勁。
昔日,白起一句「崔舜華怎能跟舜華比」,如今卻將柳葉月拿來跟崔舜華比,照說,白起如今該把柳葉月看得比舜華還重才是啊。
天色微暗,英前來轎旁低聲說「找著人了,十指全被砍了」,尉遲恭沉默一陣。舜華听見有人十指斷了,連忙道︰「我可以自己回崔府,不礙事的,我睡前一定寫上情意綿綿的信報平安,你快去忙吧。」
尉遲恭笑應一聲,本出了轎,又忽然掀開轎簾,與她說道︰
「別想太多,我已叫各商行跟南臨商旅接觸,說不得有那香葉。」
「嗯。」她笑咪咪,趁著沒人看見時,傾上前閉眼嘟嘴,一氣呵成。
「……」
「尉遲哥,現在我是個剛睡醒的尉遲家小孩,需要人哄。」
「……」
「唉。」就知他害臊,她也是逗他而已。
她唉字還沒有吐完,忽地,他吻上她的嘴,她詫異地睜大眼,她後腦勺輕輕但有力地被壓著,通常這表示尉遲哥想吻她。溫熱的氣息灌入她唇齒間,她回過神後,笑咪咪地一塊壓住他後腦勺,熱情地與他唇舌嬉戲。
不知是他誘惑力太大,還是她走火入魔,他微微退後要抽身時,舜華居然就像個咬住食物不放的大老鼠,嘴唇依依不舍地追逐,下半身已經離開轎椅,眼見就要跟著他的嘴巴出轎……
「舜華。」尉遲恭用了些勁道,一把推她回轎。
她滿面通紅,連忙正襟危坐,對著他做唇形︰「有人看見嗎?」
「放心,剛睡醒的尉遲小孩,沒人會注意的。」他放下轎簾,這才撇過頭,輕笑出聲。
笑聲不止,最後不得不掩住笑意。
「起轎吧。」
舜華在轎內見尉遲恭換轎離去,顯然他要去的地方有一段距離。她模模微腫的紅唇,這次尉遲哥吻得重些,害她配合到失了心智,若然哪日她習得真傳,說不定也能將尉遲哥吻得心醉神迷,不能自己。
她模模發燙的臉頰。寬轎里空蕩蕩,連畫軸他都記得帶走……她尋思一會兒,確定自己還能撐些時辰,才對著轎夫道︰「去白府後門。」
那句話她始終耿耿于懷。白起怎會那喜歡的姑娘跟崔舜華比呢?在他眼里,柳葉月怎會與崔舜華一般低劣?
來到白府後門,天色已經全暗,薄弱的燭光自門底泄漏出來。她轎子停在稍遠處,讓樹遮住,她撩過轎簾,等了一會兒,送隔日蔬果的牛車到達白府後門。她記得因為她自幼多病,許多青菜蔬果都是最新鮮的,今晚進,明天一早她就能吃到,對身子極好。這在白府已經養成習慣,所以,送蔬果的照樣來報到。
僕人開了門,笑道︰「老李真準時。」
「是是,多虧白少肯于我們這種小戶做生意,要不,我跟我孩子哪活得下去,當然是要準時了。」
「是啊,白少……人不錯啊。進來吧。」
那抹余光被掩去的門板給束了去。
舜華靜靜思索。看起來一切照舊安好,是她想太多了嗎?
餅了一陣,那老李提著空簍出來,嘆道︰「這些名門富戶怎麼這樣?」
「咱們白少可不是這樣的。」僕人送他出來。
「這是當然。白少人極好,這也真是荒唐,好好一個名門富戶的女當家,怎麼這麼容易讓人睡了去?」
舜華一怔。
僕人面無表情道︰
「這種事你可別亂傳我說的,要讓人知道,會以為是白少傳出去。」
「白少是恩人,我絕不會亂傳。只是這姓崔的不就跟妓女一樣?誰對她有好處便跟他睡去,這種人還配稱名門富戶嗎?跟白少齊名,白少太不值了。」
「是啊。」
舜華已經听不清他們接下來的閑聊,直到最後僕人送走人,在掩門之際,嘆了口氣,低聲道︰「真是造孽。」
舜華面皮發麻,雙手輕顫。她……她何時跟人睡了去?怎麼會有這種事傳出?還是,他指的是以前的崔舜華?不,不太可能。要有這種事,哪怕只是留言,戚遇明絕對不管明里暗地都會拒絕崔舜華。
北塘風氣沒有西玄開放,但相愛雙方時有親密之舉是正常的,如果有女子傳出亂睡一通的地步,那真是名聲惡臭到極點,沒有一個好下場的。
罷才那僕人她看過,他個性沉默,時常被派來清理她院子,七兒有時跟他閑聊他也不理,何時他居然惡毒到造人是非?
舜華面色又青又白,不住發顫,她極力強迫自己沉澱下來,忽然苦笑。
原來,她已經把崔舜華看成自己了,她想踏踏實實地走著崔舜華與絮氏舜華的人生。她安慰自己,這只是小事,她沒有做,不用放在心上。如果再如絮氏舜華以前那樣小小天空小家子氣,那她真擔不起守護崔家的責任了。
她平靜下來後,步出轎子,在白府後門來回走著,走到其中一角,她東張西望,用力踹向脆弱的泥牆,那一角立時出現洞口。
狽洞啊!丙然有狗洞!小時候她運狗進來,就是靠著這塊洞。她深呼吸,彎費力爬過狗洞,中途擦過她的右臂,痛得要命,不禁埋怨起連璧。
那日她清醒後,才發現她將要養的不少病,而是傷,被刮到稀巴爛的傷,至今還處在虛弱的失血狀態,連璧功不可沒。
他刮的部分,全是她的傷疤處。尉遲哥沒有追問,她也沒有追問,但她傷好些後,有次連璧正替她換傷時,忽道︰「當家上咒時,曾給我看過一回。」
那時她很冷靜地應聲,連她自己都很驚訝。
他頭也不抬。「後來,當家在湖畔瞧家樂練舞時,我替當家上藥,發現它們都不見了,這實在是匪夷所思,前陣子當家忽然昏倒,說不定就是它們作祟,我怕這些惡咒潛在當家體內,所以就……」
「嗯。」
「我無意害當家。」他輕聲道。
「連璧,我知道你不會害我。」雖然差點讓她流血至死,但她想,連璧真無惡意。若有惡意,那把匕首該插的是她的胸口,而非她的手臂。
連璧他……早就察覺了吧?不論他到底是想救她,還是不讓崔舜華復活,沒事就好了。
她曾與尉遲哥推敲過,那些綠色咒文將她淹沒的同時,正是白起燒尸的時候。也許,在絮氏舜華死去的同時,她的魂魄正游移在兩方,掙扎地要回去那個她熟悉多年與她契合的空蕩身軀,但,如果真的能回去呢?
一個遭受一年毒物侵蝕又沒有絮氏咒文保護下的身軀,她回去後,會落得怎番下場?莫怪絮氏咒文在崔舜華體內拼命拉住她。
從頭到尾,絮氏咒文要保的都是她,而非崔舜華。白起那尸燒得極好,尸身一滅,世上只剩崔舜華之身能容她,她自然落地生根了。
她靜靜地看著熟悉的白府後院。
張燈結彩,天一亮白起就要去迎娶,但今夜沉靜嚇人,不復白天的熱鬧。她一路通行無阻,來到黑漆漆的屋子。她遲疑一陣,推開房門,里頭仍是伸手不見五指,她卻知道每一樣東西正確的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