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往婢女多,嘴碎,若是再傳難听話,即使假的也成真。」
「……嗯。」她又瞧見他雙袖上的金紅兩線。他沒有跟她明說過,但他袖間雙線便已表了心跡,甚至在白府絮氏舜華那日死去時,他就換上這提親外衣去見她,正是向白府里那個絮氏舜華表明不能說出口的心意。
「尉遲哥,我……你這三年的外袍都由我負責,好麼?」每一件都會有金紅雙線,全由她包辦。
「好。」他沙啞道。
她笑眯眼,道︰
「以後我袖上也有金紅雙線,尉遲哥何時換下,我就也何時換下。」
「這是自然。」
舜華臉熱了熱,見到她的雙手被舉到他的唇邊。她心里一跳,眼睜睜看著他的唇輕輕踫觸她的掌心。
一次又一次,輕柔地吻著。她心頭狂跳著,心里渴望著,她滿面滾燙,只覺掌心與心髒之間,有一細密切割不斷的棉線將被吻的觸感傳遞過來。他每一個溫暖的輕吻都烙在她心髒上。她的心髒活蹦亂跳,沒有辦法像洗手一般拿出來沖沖水洗刷一下,所以,他的每一個吻都會永遠留在她的心髒上頭。
「尉遲哥,我們許誓好不好?」她輕聲地說著。
「好啊,許什麼誓呢?」他微笑,溫熱的指月復來回蹭著她眼下傷疤。
「許……你跟我,一直平平安安的。等到有一天你不再擔心自家親人,不再需要我們報平安;等到有一天,我不再跟你報平安,心里也開始踏實時,我們再一塊回憶今天,相視而笑。」
「……」尉遲恭自當家以來,心地不曾有過今日柔軟與安心,他笑若朗空,掌心先與她凝脂玉手蹭過。
她先被他開懷的笑所吸引,接著又看著他的舉動,她心弦微地一動,自言自語︰「不是勾勾手,又是擊掌呢。」
「許誓,不正是要擊掌麼?要不,怎能以示誓言之重?」
「正是。」她笑。
兩人慎重擊掌為誓。舜華不時瞟向他難得的歡顏。平日他清冷冷地,要不就是容顏恬淡讓人讀不出心緒,即使他唇畔隱約彎起,仍不失冷靜端凝,哪像此次真是巧笑嫣然,惠風和暢,俊目彎若月牙,平日老成到她都把他當三十以上的叔伯來看待呢,如今想來他才二十多……她想眼下他真真是開懷之至。
她自認年紀、人生閱歷、情緒克制等都遠遠不及他,所以,她暗地掃過四周,確定連個鬼影都沒有,她笑著撲前想抱住他,只要抱一下,溫暖溫暖她的身心,絕不吻的。
哪知,她心愛的男子居然直覺微微側開,讓她整個人失控地飆出樹後,眼見就要跌成狗吃屎了。
「舜華!」
寬袖上有著金紅雙線的男人手掌眼明手快將她拉回樹後,力道之猛,幾乎听見一具身子撞上另一具身體的劇烈聲響。
一聲悶哼傳來,即止于此,再無任何聲響。
天空流雲掠過,層層疊疊碧青枝葉婆娑,匝地樹蔭。舒暢和風飄飄而至,送來樹後低微交錯的親密呼息聲,細細淺淺地,持續到白頭的……
尾聲
今年的萬獸節,由尉遲家來辦。
舜華對尉遲府早熟了,今天又來得早些,自行上亭先等人。
她進到亭里,發現尉遲恭正和衣倚欄而坐,似是閉目入睡在等他們。她先是一怔,緊跟著滿面笑容,是春稅的事忙壞了吧。
她沒吵他,就這麼安靜地坐在他身邊,過一會兒,她的長發被春風吹起,春風帶來薄薄的寒氣,她縮了縮肩,讓他倒在自己的雙腿上。
他居然不抗拒,就這麼順勢躺好。
舜華有些疑惑,這人,知道現在是誰在當他枕頭嗎?她輕輕拉妥他的衣袖,他金紅雙線袖下的手掌忽然握住她的手,一塊收入他袖間取暖。
「舜華,白起跟戚遇明過橋時叫我一聲,」他沒張開眼道。
「好。」她笑。「你可以再窩近一點,免得受涼。」
他沒理會她。
「尉遲哥,上回我看見你房里有著一對白兔耳,我好眼熟呢,等今兒個過完人情場,我私下戴給你看,好不好?」
「嗯。」
她笑眯眼,沒再鬧他,時辰還早,還沒其他人來,舜華陪他一會兒也困了,另一手掌輕輕覆住他鼻梁保持溫暖,不讓他因吸入春寒的空氣而受涼。
她跟著闔上眼,眯一下就好,她想今天午時應是小碟裝菜各人食,她早注意到其他三大家宴客時絕不采用火鍋建議。
她意識略略模糊,想著他沒張開眼,那到底是怎麼認出她的呢?她身上的香囊?呼息?
還是天生神通?想著想著,就這麼睡著了。
白起入亭,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他凝視良久,最後撇開目光,退出亭外,倚著支持亭子四角的亭柱,衣袂臨風飄然,任著春寒冷風拂面。
戚遇明是四人中最晚到的,當他到達時,畫工已在湖畔,似乎不知如何下筆,他往橋上亭子看去——
亭外是白起,寧願吹著寒風也沒轉身入亭,他再一細看,發覺亭內正是睡著的尉遲恭與崔舜華。
他跨上橋面的那一步驀然停止,一時看著涼亭,沒有做聲。
畫工看看這四人,不知此刻該不該下筆畫,名門富戶很難搞定,無論如何先畫一張吧。
畫師提起畫筆,迅速勾勒出草圖。
女子坐在亭里,男人躺在她腿上閉目睡著,一名男子在幾步遠的亭子外背著眾人,名門富戶最後一名男子站在更遠的橋岸邊,那一腳才剛跨上橋,似在猶豫該不該上橋入亭。
尉遲恭、崔舜華、白起、戚遇明,北瑭四大家當家,雖然戚遇明離得太遠,白家大少只有背影,不入亭也離了好幾步遠,但他還是忠實呈現這畫面。
畫師發現還有些不對勁,認真打量半天,最後在亭里女子眼下輕輕涂了個明顯的黑塊後,滿意地點頭。
這才是現在的名門富戶,崔舜華。
全書完
番外篇——名門富戶之京城四季
1.四季之一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覺得……近日北瑭京城蒙上一層層灰色的光芒。
「臭豆腐來了。」大街上的攤老板送來兩盤臭味千里的豆腐。
衣著華麗的美麗青年——不用說,正是崔舜華。
正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如今她只要步行,必定女扮男裝。她相貌偏艷,在大白天里明眼人第一眼看就知她是姑娘家,但在第二眼停在她眼下傷疤時又有些猶豫。
傷疤如指甲大小十分明顯,女子得此疤,必會重妝出門,要不貼個淚飾掩飾一下,這青年什麼也沒做,居然還坐在一臭千里的豆腐攤前。
「染師傅,吃啊。」舜華一口氣先塞了兩大塊臭豆腐,雙頰鼓鼓的。
「不……」樂師染抱著琴,秀臉微微紅了,「染先生等當家食完。」
舜華低頭看看自己坐著的長椅,哦了一聲,如今她是當家,又是男女有別,她坐著吃,他沒有跟著一塊坐的道理。
她還是第一次跟這位小周國樂師一塊出門,午後,她有事出門,看見樂師染領出府令牌,他听說近日有富戶付重稅請來他國伶人表演,他想前去切磋,她想了想,順道一塊出來。
她時常坐轎,加上她戒不掉牛啊羊啊豬,上回跟伊人站在一起時,在場的名門富戶皆是一愣。
伊人天生嬌小,不似她身子高挑,這一高,看起來就比伊人多肉些,再加上她迷戀重口味的肉類,上次伊人居然月兌口說她的臉圓了。
她的臉圓了……
她的臉圓了……
別以為她沒看見,白起眼底有著恍然大悟,以前絮氏舜華長年躺在床上,之所以沒有發胖是因為天天喝小白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