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向來只可信半分,他自己不正是個活生生的受害者麼?
甄富貴在萬紫與千紅的攙扶下入座,每走一步,她都小心翼翼地下讓自己踩到裙襬,免得出大丑,可看在廳內眾人眼里卻成了嬌羞的可人樣。
年靖春听見身旁站著的年全倒吸口氣,不由得覺得好笑。甄富貴沒什麼缺陷,至少外貌沒有,以甄家的名望與財勢,雖稱不上大富大貴,卻也是一門菁英,怎麼會無人提親呢?
「富貴拜見爹親、年公子。」她發誓一會兒回房就要把頭上的東西全拆下來,重死人了!她根本走不了路,真不知道其它小姐是怎麼頂著這種頭過日子。
「好好,來,喝酒,大家喝酒啊!」甄老爺注意到甄富貴的咬牙切齒,連忙轉移眾人的注意力。
「甄小姐,年靖春敬妳。」年靖春察覺到甄富貴的下豫之色︰心中揣想兩人親事已無望,但他仍希望說服甄富貴同他演一場戲。
「年公子客氣了。」甄富貴勉強牽動唇角,小心地喝酒,下敢妄動,生怕頭上的發髻上整個散掉塌下來。
炳哈哈……桃紅深知甄富貴的顧慮,毫不給面子的放聲大笑。
甄富貴听見桃紅的笑聲,巴不得掐死她,但只能掐著手中的酒杯,不能作聲。
「也該是讓你們小兩口單獨談談話的時候了。」甄老爺瞥眼桃紅與甄富貴,生怕甄富貴一個控制不住跳起來與桃紅大吵大鬧,于是捧起桃紅,朝年全、萬紫、千紅使個眼色,要大家出去。
「這……」年全並不願離開,但年靖春朝他使個眼色,他也只得恭敬地退下。
廳里只剩下年靖春與甄富貴。
甄富貴很想伸手撐著脆弱的脖子,生怕脖子會斷掉,但因年靖春在場,她不知如何自處,更不知道怎樣做才能維持形象,只得小口小口地啜飲杯中酒。
「甄小姐,咱們開門見山吧!」他不想久留。
「嗯?」甄富貴瞄眼坐于對面的年靖春,只見他身著一襲做工精細的深紅色長袍,頭戴紗帽,遮去他的面容,讓她只能根據他的語氣揣想他的心思。
「在不知道妳不願與在下結為連理……」
「等等,我……小女子並未這麼說呀!」甄富貴忙打斷年靖春的話。
他們連話都還沒說到,怎麼他就知道她不想嫁他呢?
「甄小姐,有些事情,並下需言明。」年靖春見甄富貴慌張的模樣,輕聲道。
「可、可是我真沒這個意思。」甄富貴急著解釋,一個猛力抬頭,「啊--」甄富貴低叫一聲,萬紫煞費苦心梳的發髻整個散開,金步搖苞其它發飾叮叮當當掉滿地,一瞬間,她由佳人變為瘋婆子。
「甄小姐。」年靖春起身,來到甄富貴面前,「妳還好麼?」
「完了……我努力這麼久,它還是散了……」甄富貴因發被拉到極致又一瞬間放松,頭皮前所未有的疼痛讓她流下眼淚。
「妳是指妳的發髻麼?」年靖春見甄富貴落淚,不知怎麼的,一股笑意涌上,他連忙輕咳一聲,掩去笑意。
「嗯……萬紫弄好久,我一直跟她說不要,她還是不听,現在散了,好痛……」甄富貴擦了擦眼淚,想把那頭披散的發絲整理好,但她愈弄愈糟,愈像瘋婆子。「公子見笑了。」
年靖春見她焦急的模樣,忍不住咧開笑容,但壓抑放聲大笑的沖動,道︰「甄小姐,若妳不介意,不妨由在下幫忙。」
「你肯幫忙,那自是再好不過了,多謝年公子。」甄富貴大松口氣,「我最不會弄這些女孩家的玩意兒了。」
年靖春替她整理好發,心中訝于她發絲的柔細,可惜過于柔軟的發絲容易糾結,十分不易整理,他動作利落地替她盤了個簡單卻不易散開的髻。「好了。」
「多謝。」她僵硬的肩頸總算得以放松,「真是對不住,讓你見笑了。」
完了,這門親事這下子真的完了。
「不。」年靖春方才沉重嚴肅的心情因甄富貴這一搞盡失,「在下有一疑問,只是不知說出口是否會讓甄小姐不高興。」
「請說。」甄富貴抬頭看著他,隔著紗帽還真看不清楚他現在的表情。
「方才妳面露不豫,是否乃因發髻太緊之故?」
「嗯。」甄富貴點頭,「我很怕它散掉,結果還是散了……」她邊說邊笑,邊掉眼淚,「不過比起之前我在其它人跟前出的丑,今天算是情節輕微的了。」
「哦?怎麼說?」他真的好奇她是怎麼出丑的。
「今日我不過是發髻散了,我尚有因為育花而把花肥弄得自己滿身出來見客,把人嚇跑,還有公子因為想跟我去舀花肥整個人跌進……嗯咳……我為了救他,弄得自己滿身髒兮兮︰更有人邀我去坐船游河,卻不知怎麼地跌下河,我不諳水性,可也急著想救人而跳下河,結果累得其它人把我們兩個救起來,還有很多、很多……」多到她自己都數不清了,她還沒說到自己因為講實話帶來多大的麻煩。
年靖春想象甄富貴在其它人面前出丑的模樣,忍不住放聲大笑。
「你是第一個笑得這麼開心的。」甄富貴咕噥,「很高興小女子的丑態讓公子開懷大笑。」
「對不住……妳真是個有趣的姑娘。」他很久很久沒如此開心了。
甄老爺送來的畫卷並未將甄富貴如此靈動的神態繪于其中,對于甄富貴,他有了新印象。若是親事談成,也許他一輩子都不會無聊。
「你也忒有趣呀!」甄富貴指指他頭上的紗帽,「又不是大姑娘家。」
「在下戴紗帽是為免嚇到其它人。」提到自己,年靖春一斂神色。
「那小女子也有一請求,望年公子能答允。」
「請說。」
「能否請你將紗帽拿下?」
「這……」年靖春遲疑了,以前也不是沒人提過,只是他知道拿下紗帽,免不了又是一陣尷尬。
「雖說不知小女子以後是否真會進你年家門,但若我真的入了年家,我們便成了夫妻……」她這話自己都說得心虛,她料想因為剛才的丑樣,這門親事八成又泡湯了,但是她還是要將自己心中的想法說出來,「夫妻日日夜夜相對,你真要戴一輩子的紗帽麼?」
「這……妳確定麼?」他不是沒試過,而是試過的女人都嚇跑了,他還想著若親事談不成,還要請甄富貴陪他演場戲,因此有所顧慮。
「嗯。」她老早看他那頂紗帽礙眼了。
「這可是妳自個兒要求的。」年靖春語帶警告。
「放心,我不會後悔的。」甄富貴朝他綻開一朵笑花。
看見她的笑靨,年靖春不由得一愣。她這一笑,眉額間那朵牡丹彷佛也跟著笑了……他在想什麼?他連忙收斂心神,取下紗帽,露出真面目。
甄富貴望著年靖春半毀的臉龐,倒吸口氣,不經思索地說︰「女乃女乃的天爺呀,真恐怖!」
「瞧。」他倒不介意甄富貴如此直言,她還是第一個敢當著他的面這樣講的人,「妳嚇到了吧?」
「嚇到是一定的……」甄富貴點點頭。
年靖春哈哈大笑,殘毀的半邊臉因他這一笑顯得更加猙獰,「這倒也是。」
他半邊臉全是因刀傷未曾好好治療的疤,與新長的肉混在一起,看來十分可怕,比起他毀去的半邊臉,另一邊相對賞心悅目許多,但另一邊完好的臉並非毫無瑕疵,而是帶著淺淺小小白白的傷痕。
「是誰有如此的深仇大恨,將你的臉傷成這種地步?」甄富貴伸手想踫年靖春的臉,但年靖春飛快地後退一大步,甄富貴這才發現自己踰矩了,「真是對不住,小女子踰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