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緊牙根,蕙蘭知道,褪去了所有的痴戀,從這一刻起,對他——她將不再有思念、不再有痴迷,甚至從今而後,「狄揚」與「姚蕙蘭」,將是兩個無法同時存在的名字;即使他們兩個人的世界,也將是一南一北的,不會再有任何的交集。但是在她的心里,她知道,即使是傾盡這一生,她也不會原諒他的,永遠、永遠也不會原諒他的。
而之所不會原諒,那更是因為她恨他!她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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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午時分。
靜靜的寧立在窗前,靜靜的凝望著窗外的景物,狄揚的心,不安的浮動著。至于為什麼浮動呢?坦白說,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打從昨夜到現在,呆站在這兒,他幾近空白的腦袋里,不斷的浮現出那一抹粉藍的、輕盈的身影︰而他的耳朵里,則盡是那一聲聲不絕于耳的啜泣聲。
他,錯了嗎?——他不禁又自問著。
而那姚蕙蘭——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子呢?這里的人都稱她為北方的第一佳人,說她是如何的美貌、如何的賢慧——是真的嗎?想著想著,耳朵里不由自主的又開始響起,她那強忍著的低泣聲……
兀自的搖了搖頭,與其自己在這兒的胡亂的猜想著,倒不如實際點,再到姚府去一趟。也許今天前去,他可能會被痛打一頓,或者甚至連大門都進不去,但——不知怎麼的,在他的心底,就是有那麼一股強大的聲音,正不斷的說服著他、縱恿著他。因此,他就是不能不再去一趟。
就只為了心安吧——他是這麼的告訴自己。
一夕之間,怎麼才一夕之音,眼前的姚府就全變了樣呢?
眼前,只見姚府前正圍著一大群看熱鬧的人們,他們遙指著眼前的姚府,不斷的議論著、批判著,甚至是惋惜著。因此,現場的氣氛溫度持續的高漲著,但搖了搖頭,狄揚卻是看得冷汗直冒,只因眼前的姚府——
原來的雕梁畫棟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根被燒得漆黑的大梁柱。
原來富貴華麗的廳堂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被燻黑了的斷殘垣。
是的,還記得昨日的姚府,是一片美輪美奐、鳥語花香的模樣;而今日、眼前的姚府,竟是一片仍冒著煙、竄著火苗,被大火燒得一干二淨的模樣。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怎麼一回事呢?
不加思索的一把拉住他身旁的一名老漢,狄揚顫抖的指著姚府問道︰「告訴我,姚府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老漢先是看了狄揚一眼,接著才搖了搖頭的說道︰「還會有什麼事?不就是失火唄!」
狄揚心急的連忙又問道︰「怎麼會失火呢?」
老漢再看了他一眼,有些失笑的回答道︰「這我哪知道,我只知道這場大火好像是昨晚深夜燒起的,至于為什麼會失火,誰也不知道。唉!不過才一個晚上,沒想到這麼大的一座宅子,就這樣被燒起得精光,真是可憐哪!」
的確,如此華麗的一座宅子被燒了是很可惜,但沒有時間惋惜,狄揚目前最在乎的,莫過于住在這宅子里的人——他們可都安好?「老伯,再請問你,你可知道這姚府里的人都到哪兒去了嗎?」
老漢又再看了他一眼,同情且惋惜的說著︰「這三更半夜的,每個人都睡得正熟,有誰會發現居然起了這麼大的火。」
緩緩的放開老漢,狄揚的心跳持續的加快著,而對于這問題的答案,他竟開始感到害怕。「你的意思是說……」
遙望著姚府,老漢連連搖頭感嘆︰「死了!全死了!」
仿佛青天霹靂般,狄揚被這幾個字給震住了,直挺挺的僵立在原地,狄揚的整個人、整個思緒,再一次的全被抽空。
死了!全死了!
許久後,當他開始慢慢的恢復神智,開始慢慢的再咀嚼這幾個字,全身發冷、發顫的,他只感覺到,一股深沉、徹底的絕望正一波波淹沒了他。不過才一夜之間,一夜之間,昨日的舊人,如今卻竟已天人永隔,怎麼能不教他感到心寒、絕望呢?
而望著那一片焦黑的府宅,狄揚忍不住的想︰可是造化弄人?還是真注定了今生無緣?否則,怎麼會教他是連後悔都來不及呢?
緩緩的閉上雙眼,狄揚的心里,就仿佛像是失落了些什麼;而在他的腦海里,卻只浮現出那抹粉藍色的背影,那一抹輕盈而又揮之不去的背影。
天啊!她——竟然死了,就這麼死了嗎……
第七章
風塵僕僕的趕了一天的路,傍晚時分,一身俊秀男裝的夢蝶,依照原先計劃的住進了「悅來客棧」。
華燈初上時,夢蝶在簡單的梳洗完畢後,換上了另一套簡便的男裝,倚坐在床沿,緩緩的自床頭取出了只黑色的布包——那是爹生前所遺留下來僅有的衣物,緊緊的將它抱擁在懷里,恍惚中,夢蝶的整個心思飄得好遠、好遠……
不知道現在蝶園里,是不是還跟往常一樣的高朋滿座,喧嘩吵鬧?也不知道她這一走,會不會嚴重的影響了蝶園的生意?而更不知道的是,翠姨她現在可還惦著她、記著她?
回首這七年來,她身在蝶園里,總是無時無刻不夢想著,有一天能遠離蝶園,卸下一身的污濁。如今,當她已是一賞宿願的離開了蝶園,卻不知怎麼的,她的心里頭卻開始記惦起蝶園里的一切,她想念著蝶園里的平台、珠簾,想念著蝶園里的樓閣景致,甚至是想念著蝶園里那喧嚷的親吵聲。
唉!雖然蝶園是個荒婬無度的地方,但怎麼說這些年來,它不僅為她遮風擋雨,更給了她一個溫暖棲身的地方。因此,說憎恨嘛,也許是有一點;而說思念嘛,也許更有那麼一點。
她既苦又澀的發覺,原來,夾雜著一點點的憎恨與思念。再夾雜著一些些掙月兌不開的愛與恨,這糾葛不清、百味親陳的滋味,或許就是所謂的離愁吧!
其實她自己也明白,就算她離開了蝶園,那又怎樣?就算她真如願的回到北方,那又怎樣?畢竟——逝去的親人,是不可能再重生;失去的歲月,是不可能再追回;而那份被遺棄的情夢,更是殘破得教她不忍再回首。
無言地,淚終于是緩緩的、迷迷蒙蒙的濕了夢蝶的眼。
輕輕嘆了口氣,低頭望著懷里的黑布包,夢蝶喃喃的對著自己低語道︰「爹,等回到姚府後,蘭兒哪里也不去,就只陪你守那里,那里——才是咱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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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當尋起的朝陽,驅離了夜晚的黑暗,一路急迫而來的狄揚,終于趕在第一道陽光前,追上了夢蝶。
在薄弱的晨曦中,他靜靜的寧立在她床前,靜靜的凝望著她。
他很心疼地發覺,即使是睡夢中,只見她兩道娟秀的眉,仍是緊緊的擁在一塊兒;而那一雙腫脹的眼和臉上隱約可見的淚痕,更只說明了一件事——她是哭著睡著的。
緩緩的彎來,坐在她的床沿,狄揚只覺得心如刀割。
她究竟是為了什麼而哭?是那一場無情的大火?還是他這個無情的負心漢?
沒有深思又情不自禁的,狄揚緩緩的俯來,輕輕的吻上她的眉心。如果可以的話,他只想深情的吻去她的哀傷;而如果可以的話,他只想求她再給他一次機會,他願意以一輩子的時間,來彌補自己曾犯下的錯。
一陣擾人的酥癢,將夢蝶由那不安穩的睡夢中給拉了回來,輕輕的申吟一聲,她緩緩的張開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