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奏的情仇 第25頁

這個想法解開了她的猶疑。他既在棋盤外,自然與她的棋局不相干了。那麼,她擁有一點自我,享受一些平凡正常人皆渴望的愛與情,又有何妨?

她手伸向電話,眼楮卻不經意飄向天花板。藍(王玉)怎麼辦?她究竟怎麼回事?又和希文要好,又和一個女人夾纏一份見不了光的情。

啊,莫非希文知道,因此苦悶之余,把情感中被壓抑難以向人傾告的部分轉來向她尋求宣泄?是如此嗎?

她尋思不出解答,最後還是拿起了電話。

「喂?」

「請問費希文先生在嗎?」

「他出去了。請問哪里找?」

「嗯…我姓牧……」

「啊,牧小姐。費先生交代過,你一打電話來,我就Call他。你能不能留個電話?我聯絡上他,就請他給你回電,或者你要他去哪里跟你踫面?」

希文的秘書熱切又詳細的語氣,消除了安若心中的狐疑。若他對她不是真心,他百忙之余,用不著如此大費周章為她特別下交代。

她不想說出她的住處,便留了「歐梵」的電話,然後回店里去等他電話。

惠卿看到她,高興萬分。「安若,我正有事想找你商量。」她拉著她說。「我知道酒店的休假日你可以自己排。不知道你這兩天能不能排個一兩天假?我有事想回南部家里一趟。」

「好啊,沒問題。」安若一口答應。「你家在南部啊?」

「對,恆春。可惜我們沒法同時休假,否則可以一起去玩玩。那兒風景很美。」

「是啊,我听說過。」安若對她微笑。「你放心回去吧,我可以排個至少四天假,夠嗎?」

「夠,夠。你太好了,安若。我回來再好好謝你。」

「不要這麼說。」

罪惡感從何而來?為什麼她如今想著她的下一步進行策略,無法再心安理得?為什麼惠卿把她當好人,她听了心頭有如針尖刺著般難受?

***

希文把視線移開他已看了數小時的電腦螢幕,旋過旋轉高背椅望向窗外,目光掃過桌上堆積如山的檔案卷宗時,視若不見。

他坐在藍季卿在位時所用的辦公室。這兒位高樓高,視野廣闊。但藍季卿可曾有過窗外藍天白雲的瀚然心情?掌控偌大的企業王國,要有多麼雄厚的一雙手?他可曾想到過他的王國會有崩塌的一天?他知道他兒子的能力不堪如他一般地將整個王國擎在手中,當個魔術方塊盒般轉運自如。不過他必然沒想到,他兒子把他一生的心血結晶,當塊豆腐揉捏。

尹仲桐並未夸大其詞,藍氏如今不僅是個爛攤子,亦不僅是個燙手山芋。攤子可收拾,山芋再燙手,溫度有減弱的時候。希文面對的藍氏,是個幾近被挖空的大洞,得有移山的本領,才能將它填回原來的形狀。

敲門聲使他轉回來,再度面向有若隨時會爆發的火山般的大辦公桌。

「請進。」

開門而入的是尹仲桐。說是說他和藍嘉修、尹仲桐共同研商大計及補破網,但三天來,每每希文趕過來,犧牲掉部分自己的辦公時間,鑽進藍氏垃圾堆似的檔案里時,和他相輔相助,隨時傳呼即到的,只有尹仲桐,藍嘉修根本不見人影。希文連去醫院都沒見到他。

「我在藍先生辦公室找到一些東西。」尹仲桐抱著一疊檔案夾,不知該往已無空隙的桌子的哪一角放。「我想也許你要看看。」

「擱在那邊好了。」希文指指咖啡幾,由辦公桌後走出來,自己去小吧台倒了杯茶。「仲桐,你要不要喝什麼?」

「現在不要,謝謝。」尹仲桐拉開大辦公桌前的一張椅子坐下來,點燃一支煙。「看了幾天,看出端倪沒有?」

希文坐回去,苦笑。「如果你是問我找到從哪補起沒有,答案是沒有。你煙抽得很凶呢!」

仲桐也苦笑。「沒法子。」他在一堆卷案底下找到煙灰缸,彈了彈煙灰。「還是聯絡不到藍先生。」

「沒關系。」希文擺一下手。「說實話,他若在,我們說不定還有點礙手礙腳不好做事。倒不是不尊重他──」

「就是尊重他,才有礙手礙腳的感覺。」仲桐接下去說。

相處幾天,他和希文很容易便建立起一份男人之間的默契。希文坦誠,為人無偽又虛心,仲桐很快就看出藍季卿為何激賞他,事情越繁越雜越亂,希文越冷靜。

「說來慚愧。」仲桐抽著煙,坦言相告,「這些年我等于白拿高薪沒做事。像我太太說的,跟‘狗似的’。」他自諷地笑笑。「藍先生做每件事都把我關在門外,只給我一些他要我告訴總裁的報告。而我一直就自以為我在做我該做的事。」

「你是的,不要自責太深。」希文喝一口茶。「等我看完這些東西,我們一起來做些歸納,那時才能有些頭緒。」

「有沒有已經看過不再需要留著的?我把它們拿走,免得在這佔位置。」

希文指指桌子右角。「這一疊不要了,先放回檔案室好了。」

「裁員和發行股票的事?」

「再緩一緩好了。」希文沉吟道,「季老住院的事沒有人知道吧?」

「照你的指示,只有藍家人知道,不過這個月薪水到現在沒發,已經有人開始傳謠言了。藍先生又一個星期不見人影──」

「薪水沒發?怎麼沒早點告訴我呢?」希文按按太陽穴。「麻煩你把薪資帳冊拿來我看一下。」

「要不要我請財務經理來和你談談?」

「不要,還不要。」

希文不願意實際上和藍氏公司內部接觸太多,幫忙是一回事,見部門主管,便有理事之姿。倒不是藍氏今非昔比,他因之避之唯恐不及。希文從無意涉入藍氏企業,更別提接管主權。

稍後他打電話回「絲築」。

「費先生,我正要打電話給你。」他秘書說。「牧小姐剛來過電話。她留了個電話號碼。」她告訴他。

「好,我知道了。謝謝你,範小姐。」希文看著帳冊上的應發薪資總額,將它念給秘書。「記下這個數字,今天晚了,明天一早你去把這筆錢匯到這個帳號。」他念另一串數字。「記下了嗎?」

「記下了,費先生。要我去匯?」

「你去匯,不要告訴任何人,我不要听到些猜疑的問題和無謂的忖測。」

「是,我了解了。這筆錢…」

「我暫時借出去的,其他等我回來再說。」

希文沒有打電話,他決定讓自己喘口氣,便擱下煩人的公事,直接去了「歐梵」。

第七章

安若端著茶回來樓上,希文倒在沙發上,已經睡著了。

她輕輕放下托盤,下樓關了店門,再回來,坐在沙發旁邊的地板上,看著他。

就只是看著他,她胸臆中便充滿了喜悅。感情是多麼奇妙又微妙的東西。它在人不經意時滲入,然後便根深柢固,執意地留下來,在人體內擴散,由朦朧的期盼,想望,變成深切的希冀。渴望給予,希望擁有。

這是緣,還是場劫?她分不清。困頓在黑暗的日子太久了,突然有個真心相待、執心相愛的男人,溫柔地進到她孤獨顛沛的生命里來,所有的奮斗掙扎,痛苦、憤恨,忽然變得平順了,同時人也好像整個地松懈了。

凝視著他,她有種無法言語的了解。沒有理由地,她知道他也不是輕易在人前如此這般放松自己的人。而和他一起時,她的無防,是她不曾有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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