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袖東家(上) 第5頁

還有,就算有時候她說錯了什麼,小姐也不會生氣,反而會鼓勵她想到什麼就說,要勇于表達,也因此,她才敢壯起膽子這麼問。

「人總是一直在變,有時候也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我不想做一個讓人隨便買賣的商品,你懂嗎?」不變的是錦娘,想改變的是西太,她不渴望春水能多明白。

這天下女子,不是靠家世吃飯,就是靠臉吃飯。她的前世,倚仗爹爹的余蔭不愁吃穿,經歷了閨閣女子一輩子大概都看不見的風景;這一生,用錦娘的身子活下來,可她沒有靠臉蛋吃飯的打算,畢竟這世道,男子對女子的恩寵能有多長?她不以為憑著錦娘的臉蛋,能有多少年光景可以風光,色衰愛弛,屢見不鮮,她可不想到時候再來哭。

春水臨走前擔心的問︰「小姐,奴婢在門外候著,您有事叫一聲,奴婢都能听見。」這是不打算放她一個人獨處了?也是啦,職責所在,畢竟一朝被蛇咬,她要再出事,一屋子的下人都難逃被打發賣人的命運。

她看重人命,可也想一走了之,她保不住爹,保不住弟弟,現下也快自身難保了,又何來保住他們其中任何一個人的能力?

他們有的有老子娘,有的有家眷,春水是孤兒,可和其他人一樣,賣身契都在連朝塵那里……不,她霍然坐起來,春水說自己是讓錦娘撿回來的吧?那麼,春水的賣身契應該在她這里。

她看得出來這些人中並非每個都真的擔心她,可也是有人真心待她好的,像春水。

她下床,趿了繡花鞋,顧不得身上只有一件中衣,一格格打開鏡台的小抽屜,最後在放金釵首飾的螺鈿匣子的底部找到一張紙。

那的確是春水的賣身契。

「小姐?」春水听見里面的動靜,輕輕的問了聲。

「沒事,睡相不好,不小心硌到床欄了。」她捏緊了那張紙。現下還不是時候。「要奴婢幫您揉揉嗎?」

「你回自己的房里去睡吧,杵在外頭,要是著了涼,我可不管你。」她頓了頓。「我累得很,你不必擔心我會跑出去,安心去睡吧。」

「奴婢……」

「我說話算話,你窮擔心什麼!」

「是,那奴婢回房,小姐也早些歇息。」春水是感激的,以前的小姐雖然不是什麼刻薄的主子,卻不曾站在下人的立場為他們設想過什麼,自從吊了脖子以後,總覺得很不一樣外頭沒聲響了,西太放下春水的契紙。

她必須離開這里。

她以為就連錦娘自盡也表現得那麼漠然的男子,不會這麼快找上門,誰知道人算不如天連朝塵想要她,幾乎就只差沒有昭告天下而已,雖說三貞九烈這東西和生存比毫不值錢,可她就是不想把貞操給了這種男人。

要逃,第一個問題便是錢。

鏡台上這些金釵翠鈿、寶石珠箍拿去變賣應該能值不少,從帳上看,連朝塵每個月給的家用也有三十兩之多,這些既然都是他給的,她也不客氣,只是帶著沉重的銀子上路實在不方便,得去銀號換成票子才成。

她點點下巴,想著好像漏了什麼……珠寶銀飾拿去變賣,是可以換不少錢沒錯,但首飾鋪要有憑有據,有心人一查,她跑了,勢必會拖累春水他們。既然她沒打算叫他們任何人去替她跑腿辦這事,能讓他們少遭罪的事,她也不想做,這樣,春水也就能夠干干淨淨的從這個家離開。

如此,這些價值不菲的珠寶只能便宜當鋪了。

再來是逃亡路線。

雖說用身子不方便的理由暫時可以瞞過連朝塵,往後,他應該會有四、五日不會出現,可也就是說,她必須在這有限的時間里,能走多遠就走多遠。

「小姐,這行不通的……逃奴、逃妾,都不會有好下場的,不要說離開通州,您一個人,離開了這里要怎麼活?就算您賣掉了那些……還有,您的賣身契在老爺手中……啊!小姐您這是做什麼?」看著已經換上男裝的主子拿起剪子,將長至腰下的黑發剪掉一大截,毫不猶豫的把頭發高高束起,跟在身邊團團轉又哀求的春水差點昏倒。

不是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嗎?她沒讀書,不識字,也懂這道理,可小姐這舉動……是瘋了嗎?

第二章偷渡逃亡(2)

「小姐,奴婢真的不明白您在想什麼?」

西太轉過身,「不必明白,我走了之後,你也趕快收拾收拾,找一個地方先安頓下來,其他的事情,自己再看著辦。」對她來說,就算這身體的年紀還不到十五,要在外面走動,扮男子只有好處沒壞處。

「小姐……您不要這樣。」春水兩泡眼淚掛在眼眶邊緣,幾乎要哭了。

「不必擔心我,你只要把自己顧好,不要生病,好好過日子,過幾年要是遇到好的男人嫁了,生兒育女,這樣就好了。」

她能理解春水不讓她離開的理由,在這宅子,所有的人都依附連朝塵這棵所謂的大樹生存著,她所謂的尊嚴也是他給的,但是她之所以不同,是因為她從沒有真正的依賴他。

小姐說話時,目光清澈深沉,專注的盯著她,那種威嚴,令春水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她沒見過這樣的小姐,不容人小覷,不知不覺被震懾住了。

「對了,這是你的賣身契,拿回去趕快燒了,知道嗎?」看著放進自己手里的紙,春水不只不敢置信,她張著嘴,已經說不出話來。

這是賣身契,上面有她捺的手印,小姐就這樣還給她了?

「還有這個,雖然不太多,應該可以讓你過一段日子。」春水還沒從驚喜里回過神,眼前又出現兩張寫著紋銀五百兩的銀票還有一小包碎銀。

這是天大的數目啊!

春水砰一聲的跪下。

「小姐,春水不要這個,您帶奴婢走吧!」

「各生歡喜吧。」每個人都有不得已,都有自己的路,她給不起這樣的承諾。

西太走了,她去了張家灣碼頭。

西府的貨船總是在這碼頭卸貨、上貨,她記憶里的碼頭綾羅綢緞、茶葉、陶瓷貨品堆積如山,碼頭內外,檣桅林立,彩旗飄揚,熙熙攘攘,這時節的碼頭正是江南各府將漕糧送到漕河各碼頭、運到京城的日子,各個行幫堂口伙計吆喝聲此起彼落,強壯的大漢肩挑手扛著貨物往返于貨船與倉庫之間,商行內,帳房在櫃台後劈哩啪啦的打著算籌,而行商則奔走在夷館和商行里。

這些,曾是她生活寫照的一部分,如今卻是如夢一場。

就算換了身分,她的骨子里還是西太,阻止心里太多無謂的傷感,她又不是不回來了,總看一天,一定!

她要去南方。

她盤算過,天儔王朝和海外的國家在典章制度、風情民俗、人文地理上大致相同,差別在民風更為開放,因為在位君主極力想擴張領土,曾派遣使者出使西域各國,長距離的航行,在諸國間,無人能出其右,除了宣揚國威,也因此為天儔帶來經濟貿易和觀念上的刺激,外來的刺激連帶影響對女子的觀念,即便小地方規矩死,但是南邊和北邊的大城鎮,對女子的束縛便不那麼苛刻,富戶女眷結文社、出門踏青,還是設宴邀友小聚,都不會有人說什麼,甚至,在有人陪同的情況下和男人說話,都不算什麼。

北方她是待不下去了,要不了多久,連朝塵就會發現她不見,被抓回去,肯定要月兌一層皮,趁著能跑的時候,有多遠就走多遠,再者,若避到那種規矩多如牛毛的小地方,豈不是自找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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