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慎不敢置信地搶過書信一看,怒罵道︰「死丫頭,她把這兒當什麼了,客棧嗎?!」
他幾下撕碎信紙,任由紙屑撒了滿地,目光又是一凝,跨出轎子問秋總管。「她是什麼時候走的?」
「奴才該死,只知道午飯時程姑娘就已經不見了。」
林慎此時已經冷靜下來,仍忍不住厲聲問︰「出了這樣的事,你為什麼不早點派人通知我?」
「朝廷今天有重要議事,從里到外守備森嚴,奴才沒法子送信進去。」瞥了眼地上的紙屑,他小心問道︰「大人……程姑娘究竟上哪兒了,信上有沒有提起,奴才派出的人滿京城都找遍了,還是沒發現她的影子……」
「她?哼!滿紙廢話,以為不說自己的去處,我就拿她沒法子了?!戰天,立刻叫九門提督到我這來!」
在場主人聞言大驚,見林慎不悅地走向內宅,戰天連忙追了上去。
「大人,九門提督一動,程姑娘的事……只怕滿朝皆知……」
他個能不為大人著想,這次和安樂王作戰,大人正是積累名聲的好時機,緋聞一出,事倍功半哪!
「怕什麼,不就是要個遮掩的說法嗎?戰天,你覺得抓捕逃奴這罪名怎樣?抓到後,先投她到水牢里三天,看她會不會爬出來,跪著求我娶她!」
林慎氣得人都要炸了,又惱義怒只想挖開程洛欣的心,看看里面究竟是不是黑的。
他對她難道還不夠好?讓著她、寵著她、容忍她的一切,包括謊言!
她呢?竟在偷走他的心後逃之夭夭,還拿一張沒幾句話的破紙來打發他!
好,很好,她既然無情,就別怪他無義!
「可是……大人……京里已經宵禁了……只怕不好走動……」
林慎倏地停步,想也不想從懷里拋出自己的權杖。
「去,拿權杖傳人!」
第十章
又到年末了,勿愁山上剛下了入冬第一場雪,地上被踩成冰面的積雪讓人寸步難行,但這絲毫不影響玉虛宮眾弟子高漲的情緒──下一年的靈力修行選拔在即,大家個個摩拳擦掌。
程洛欣手捧書箋站在隊伍的最前面,臉上的表情卻顯得猶豫。
回玉虛宮差不多有半年了,可她的心境,卻怎麼也回復不到下山前的寧靜。
雖然每天一如既往的修行念經,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實在心不在焉得可以。
究其原因,固然是因為兩年內的記憶全成空白,她焦慮且狐疑,更主要的,則是為了纏繞心頭的那抹身影。
不知為何,從那次長達七天的沉睡中蘇醒,那抹身影就時常在不經意間從腦海里跳出來,就算入眠,她仍舊夢著他,他在夢中出現的次數令她吃驚。
她也曾夢到馬廄,和馬廄旁簡單卻不失溫馨的小屋。
一桌、一椅、一小榻,彷佛處處留著她的氣息……
既然是夢,又為何如此清晰?為此她曾偷偷跑去馬廄,看著眼前與夢中一模一樣的情形,她嚇傻了。
原以為逃回玉虛宮就能將記憶抹去,沒想到日復一日,夢非但沒有停止,反而隨著她欲剪還亂的思緒,而越見清晰。
在玉虛宮里,她接觸的男子並不少,但大家同門修道,相互之間情淡且勻,一點兒也不像他──那個喜怒無常、捉模不定、又口口聲聲說要娶她的霸道男子!
婚嫁……程洛欣嘆了口氣。
修行之人應該拋卻凡俗的念頭,立志要當神仙,這是她自小的心願。
但為何想起今生無法再見他,她的心就像缺了一角,怎麼都無法縫補?
因為仿徨,她曾經受不了壓抑偷偷哭過,也曾躲在被窩里一遍又一遍敲打自己的腦袋,希望能再次遺忘。
然而什麼事都沒發生,她仍清楚記得他的身影,一顆心也因此不停地痛著、揪著……
「師姐,妳不是說為了這次申請,餐風露宿、歷盡艱辛,在外足足準備了三年嗎?怎麼事到臨頭,反而站在這里發呆?」
見她久久不動,身後一個矮小的灰色身影有些不耐煩了,推了她一記。
程洛欣驀地回神,才發現輪到自己答辯了,微微一怔後,不自覺喃喃低語道︰「修師弟,你不明白,我忽然覺得就算真的做了神仙,也不過是多了虛名,做神仙真有那麼好嗎?」
身前身後的弟子們听了不禁面面相覷。
得道成仙,是每個修行之人的夢想所在,洛欣竟在靈力修行的選拔之日,說出這種對神仙大不敬的話,真是被世俗給玷污了!
「程師妹,就算妳身體再不適,三年才有一次的難得機會,就這麼錯過了豈不可惜?」
年長的師兄見她面色惶然,忍不住好心提醒。道家佛家都有入魔道之說,程師妹需要的,大概就是師父的當頭棒喝吧?
「是,師兄說的對,剛才是洛欣妄語了……」
程洛欣也發現自己失言,連忙補救,而後抬起頭,踏上了通往玉虛宮正殿的希望之路。
進到大殿,她一眼就看見師父,同樣的仙風道骨,同樣的鶴發童顏,而她,卻再也回不到平心靜氣的三年前了。
見她神思恍惚地迎面走來,廣寒子一揮手中拂塵。「洛欣,好久不見,看妳無精打采、心不在焉,怎麼沒有從前一半精神啊?」
程洛欣低頭跪坐在師父面前,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听起來平靜。「洛欣長大了,經歷多了,自然不像從前那般莽撞。」
「那妳還有心,參加本次的靈力修行嗎?」廣寒子看著她問。
「弟子從小到大的心願,自然不會改變……」
程洛欣見師父接過自己的申請正要打開看時,坦然說道︰「因為想不出成仙的目的,弟子一個字也沒寫。」
便寒子垂下視線,手不動了。「洛欣,當心願成為一種負擔,到底是幸福還是不幸呢?」
「弟子不知。」程洛欣如實回答。
便寒子見她眉宇間淡然誠懇,全不似以前浮躁天真,心中驚訝她的成長。要不是自己熟知她性子,他會以為坐在自己面前的,是另外一個女子。
既然她長進不少,做師父的就該成全。
想到這里,廣寒子正要開口──
「師父!不好了……有官兵圍山……說是要放火燒宮!」
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一名黃衣侍童跌跌撞撞跑了進來,將殿中兩人都驚了一跳。
兩人一齊回頭,直視黃衣侍童。「玉虛宮和官府素無瓜葛,怎會有人來……放火燒宮?」
「為首的是個年輕官員,他指明要見程師姐,還說……程師姐若敢不見,他立刻燒得玉虛宮片瓦不留!」
「林慎!」
程洛欣心思極快,立刻猜出了答案。
看著程洛欣飛奔出殿的背影,廣寒子笑了。
自洛欣五歲被領進玉虛宮後,向來懂得禮敬師長,若不是此時心頭極亂,怎會像現在這樣,在師父面前大呼小叫、橫沖直撞?
看樣子,那個年輕官員對洛欣意義非凡啊!
他能為洛欣跑來放火燒山,自然也是喜愛她之極,自己這個做師父的,除了成全他們外,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手指輕彈,桌上的綠皮書箋隨之燃起,轉眼化為灰燼……
程洛欣心急如焚地跑出大殿,一眼就看見遠處熟悉的男子身影,穿著官服騎在馬上。
「林慎!你不可以這麼不講理!你不可以放火燒宮!」她邊跑邊叫。
林慎看著程洛欣朝自己一路跑來。
白衣勝雪,眉目如畫,她身上那股飄然之味,讓林慎一掃數月的郁悶。他抓住馬鞭的手不禁緊握,臉上卻不動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