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丫鬟小翠趕緊跟了上去。
但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小翠忽然滿臉驚嚇地跑了過來,嗓子里發著顫。「夫人她有點不太對勁!」
蕭天逸心頭驀地一沉,連忙疾步上樓。
迸樸的廂房內,張月娘一身水紅色衣衫,姿態優雅地坐在梳妝台前,手中執著眉筆,正在臉上精心描畫著。
「月姨?」蕭天逸驚訝的不知該說什麼好。
「張阿姨!」方玉兒也跟了上來,愕然瞪大美目。
「你們來了?」頓下手中眉筆,張月娘低頭瞅了瞅自己身上的衣衫。「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王爺時穿的衣服,你們看,漂亮嗎?」
她扭頭望向窗外,晶亮的瞳眸內染上一層幽暗霧色。「我記得很清楚,那年元宵節,我在燈會上和丫鬟走散了,正躲在一角淚眼汪汪,不知該如何是好。那時他走了過來,輕輕地問我‘小泵娘,你怎麼了?’小泵娘?我當時都十八歲了,他還叫我小泵娘。我心里雖然十萬個不服氣,卻也不敢回嘴,只是不情願地瞪他,誰知只瞧了他一眼,我整個人就呆住了。」
思緒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她的笑容益發甜美,嗓音輕柔。「他站在我面前,身材魁梧、面容英俊,氣質是那麼的高雅不群,簡直就是我的夢中情人,我的心立刻淪陷了。我對他漾起一抹自認為最美麗的笑容,告訴他我迷路了,而他也沖著我微微一笑,眼中帶著濃濃愛意,自告奮勇地要送我回家……」
說到這兒,張月娘的眼中綻出夢幻般的色彩,整個人都亮了起來,可不知為什麼,方玉兒的心卻縮得如米粒般大小,不由自主地緊抓住蕭天逸的手臂,臉上沒有半點血色。
被方玉兒這麼一抓,蕭天逸側過身子擋住張月娘的視線,悄悄地在方玉兒耳邊交代著。「你快去告訴馬總管,叫他請大夫來!」
「逸兒,你在說什麼?」張月娘不悅地回過頭。「你以為我腦子有問題嗎?我告訴你,我清醒得很!」說著又吃吃地笑了起來。「我只是太高興了……」
對上她明亮但空洞無神的瞳眸,蕭天逸黯然無語,胸臆間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悵,而站在他身後的方玉兒,眼淚都快滴出來了。
「怎麼,都不理我?」張月娘回首瞟了眼蕭天逸和方玉兒,口中喃喃道︰「還是王爺和謙兒對我最好,永遠不會嫌棄我。」她的眼楮驀地一亮。「王爺、謙兒你們等等我,娘馬上就來找你們了,我們一家人馬上就可以開開心心在一起,永遠不會分開……」
「月姨,不可!」
「張阿姨,不可!」
蕭天逸和方玉兒心中陡然一驚,不約而同失聲叫了出來。
「怎麼?你們以為我想不開嗎?」張月娘撇過臉,痴痴一笑。「我才沒那麼傻呢,能見到他們我高興都還來不及,哪里是想不開……」
看樣子,得找幾個人守住月姨才行,蕭天逸正在心里盤算,樓下卻忽然傳來馬總管的聲音。「世子,聖旨到了。」
真是愈忙愈亂!唉,先接了聖旨再說吧。
「玉兒,你在這里好好陪著月姨,我去去就來。」蕭天逸反覆叮囑方玉兒幾句後,隨即出樓而去。
春寒料峭,寒氣逼人,此時雖是正午,天色卻陰沉得猶如黃昏。陰冷干燥的空氣吸入胸腔,蕭天逸不禁長嘆一聲,來到前院大廳。
盎麗堂皇的王府大廳內,香爐桌案早已擺好,張公公手捧聖旨居中而立,身後則站著一票隨行侍衛。
見他進來,張公公連忙拉開聖旨。「永安王世子穆子逸听旨!」
蕭天逸趕緊跪下。
張公公尖著嗓子將賜封他為永安王的聖旨宣讀了一遍,收起聖旨後又安慰了他幾句,還拉拉雜雜同他講一大堆聖上對他寄以厚望、希望他好好治理西北的話,方才心滿意足地離府而去。
被冊封為永安王,蕭天逸並無半點欣喜之情,耳邊听著恭維的話語,他的心頭愈加沉重。呆了半晌後才默然出廳,獨自一人回到小樓。
廂房里靜悄悄的,燃著檀香。張月娘沉沉睡在床上,小翠靠站在床邊,方玉兒則托著下巴,凝斂起翦水般的黑眸,痴然望著窗外。
陽光破雲而出,散發著淒冷的光澤,輕柔的柳絮漫天飛舞,一如她此時飄忽的心緒,叫人無法捉模。方玉兒分不清那是對穆伯伯的哀痛,還是對張阿姨的同情,是對蕭大哥的眷戀,還是對將來的希翼……
踏著柔軟的地毯,蕭天逸悄然走進廂房,淡雅的清香縈繞室內,讓他緊繃的神經放松許多,悵然若失的心緒也稍稍平復。
注意到他進來,小翠趕緊矮下半個身子請安,方玉兒听見聲響,也跟著回過頭來。
「噓!」蕭天逸把食指比到唇間。「別吵醒她。」他輕輕地說著,而後拉著方玉兒的手步出小樓。
「月姨怎麼睡了?」他問。
「剛剛大夫來看過了,給她開了一副安神藥,她吃下去後,馬上就睡著了。」
蕭天逸點了點頭。「大夫怎麼說?」
「大夫說她思勞過度,積郁成疾,要靜下心來好好修養,千萬不能再受什麼刺激。」
蕭天逸又點點頭,無言地將她摟在懷里,用下巴輕輕觸踫著她柔女敕的面頰。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玉兒,我已經被冊封為永安王了,接下來會很忙。」他伸手撫過她的秀發。「我虧欠月姨太多,這陣子,就勞煩你多陪陪她。」
「嗯。」方玉兒抿了抿唇。「你放心好了,一切包在我身上。」她反正是來陪人的,陪誰都一樣。
不料在第二天夜里,一串刺耳的尖叫聲從那座不起眼的小樓里陡然傳出。
「不得了了——夫人吞金了!夫人吞金了!」
從夢中驚醒,方玉兒無力地靠坐在床邊,腦子里一片空蕩蕩的,想不到張阿姨終究還是去了……
第八章
轉眼間便已是初夏時節。屋外,驟雨初歇,依稀的雷聲尚在遠處響著,方玉兒無精打采地走在院中的碎石小徑上,低著頭,獨自想著心事。
自蕭大哥當上永安王以來,每天都忙得團團轉,連吃頓飯的時間都不得安寧。蕭大哥剛剛繼位,有很多事情要做,這她能理解,所以她每天很乖很乖地陪在一旁吃吃東西或是看看書,話都不敢多說一句,就怕打攪了他。
她原本還想著,蕭大哥忙過這一陣子就會空閑些,她忍忍也就算了,可誰知蕭大哥居然連著三天都忘了親親她。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就算蕭大哥再忙,都不忘早晚吻她兩次,可如今……一想到自己被冷落了,方玉兒的眼眶里頓時泛起一層水霧。
事實上,自穆伯伯和張阿姨出殯之後,蕭大哥非但沒有空閑下來,反而變得比以前更忙了。
新王繼位,西北那些個大小闢員,全都一窩蜂似的跑來拜見,搞得王府門前車來人往、擁擠不堪,那熱鬧的場面簡直超乎她的想像。而且,那些官員不但自己來,還帶著自個兒的女兒、妹妹、小姨子等莫名其妙的女人在身邊。
安的是什麼心嘛!
這個事實固然讓人生氣,但更讓人生氣的是,那些女孩子要是長相平平,最多襯襯她方玉兒的美麗也就算了,可偏偏她們一個比一個長得漂亮,一個比一個還要嬌媚。
就說今天那個武威太守的女兒吧,一身湖水色衣衫,是個漂亮得如同凌波仙子下凡般的女孩,一見著她時,所有人都驚艷于她的亮麗,就連蕭大哥也一反常態,對那個女孩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