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瞳 第1頁

楔子

大紅燈籠高掛,大廳,酒過三巡,賓客笑鬧,喧嘩不已。

「春宵一刻值千金,今日乃是你大喜之日,可不要辜負了這良辰美景……」

一片起哄聲中,喝得醉醺醺的新郎官裝扮的男子被大家推到中門,趕將出去。

「良辰美景?」男子笑嘻嘻的,已然被灌得不知天南地北,不太清醒,「我告訴你們,只要本少爺願意,哪天都是春宵逍遙……」

眾人皆笑,當他在說胡話。

「少爺——」小廝見男子站不穩,忙扶住東倒西歪的他,「我扶你回房。」

「回房?」男子迷迷糊糊,眼眯成一條縫,轉向小廝,「也對,我該去看看我的新娘子。」

言罷,他掙月兌小廝的手,搖搖晃晃地向前走。又有人在笑,小廝無奈,連忙跟上,提著燈籠引路。

前廳的喧鬧聲逐漸遠去,夜深了,四周微有涼意。

「少爺,這邊——」到了一個台階,小廝伸手攙扶男子,低下頭,拿燈籠照亮地勢,「小心。」

「我知道。」男子不耐煩地嘀咕,伸手給他,抬腳踏上台階,忽然感覺誰在身後重重拍了一下,使他身不由己向前一個趔趄。

「誰?」他惱怒地回頭,卻是黑漆漆的一片。有片刻的錯愕,他問身邊的小廝,「你方才看見有人推我嗎?」

「沒有。」小廝搖頭,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少爺,你沒事吧?」

後脖頸處有涼意,沒來由地,男子忽然打了一個寒顫,酒醒了一大半,匆匆加快了腳步,不敢再作停留。一直走到了貼著「喜喜」字的房門前,再無其他異樣,他松了一口氣,留下小廝在門外,自己走進去,又掩上門。

紅燭快要燃盡,新娘端坐床前,喜帕覆面,規規矩矩,乖巧得如同一只貓兒。

男子笑起來,走近,拿起桌上的如意挑頭,掀開新娘的喜帕,「娘子,久等了——」

喜帕翩然落下,小小的臉龐,蒼白的容顏,並無驚艷之處。

男子皺了皺眉,但只片刻,他便很好地掩飾了自己的情緒,拿起酒壺,斟滿了兩只合歡杯,遞了一只給新娘,「娘子,今日是我倆大喜之日,待喝了這杯合歡酒——」

「你背上,有人。」

沒等他說完,新娘忽然開口。她沒有接過男子遞給她的酒,只是仰高了臉龐,視線越過他的肩頭,直勾勾地望著後面。

「你說什麼?」對她沒頭沒腦的話,男子不由得愣了一下。

「你的背上,有個女人。」新娘頓了頓,游移的目光慢慢與男子對視,「她脖頸處有一道紅痕,是被勒死的。」

「 當!」

合歡杯落地,酒灑了一地,男子神志全然清醒。他踉蹌地後退,只覺周身不寒而栗。他死命地盯著穩坐的新娘,終于發現她的一只眼瞳中,居然出現了兩個自己。

「重瞳……」他用發顫的手指著她,聲音不可遏制地在發抖,「妖人,你是妖人!」

他失聲尖叫,驚惶失措地拉開房門,撞到在一旁等候的小廝,慌不擇路地逃了出去。

新娘蹲,撿起地上的喜帕,抬眼望了一眼桌上的紅燭。

蠟燭成淚,已到盡頭;燭火燃盡,房內頓時陷入黑暗。

外面傳來連哭帶喊的叫聲,在寂靜的夜里听來尤為突兀——

「來人!來人啊!少爺落水了……」

第1章(1)

常南縣,一輛馬車穿過熱鬧的城東市集,停在城西一間茶肆旁。趕車的少年勒住馬匹,跳下車來,左右看了看,才回頭道︰「公子,這里清淨,歇息一下可好?」

「也好。」車廂內有和煦的聲音傳來,隨後,車簾被掀起,一名身著藍色布衫的男子走下車,俊秀的面容,狹長的雙目,眼神明淨。他下車來,見周圍一片冷清,和先前在城東看見的繁華之景大相徑庭,不禁有些意外。片刻後,他才對少年吩咐︰「小應,你先去飲馬,我進茶肆去坐坐,我們稍作休息後再趕路。」

小應點點頭,牽馬走到一邊的水井處,解下挽具和馬轡,汲水喂馬。

原朗走進小小的茶肆,但見內中空蕩蕩的,桌椅上蒙著一層厚厚的灰塵,顯然很久無人光顧。掌櫃趴在櫃台上打瞌睡,絲毫沒有意識到有人進來。原朗屈指輕輕敲了敲櫃台,掌櫃才突然驚醒,揉了揉眼楮,抬眼望他,有些迷茫。

「掌櫃的——」

原朗開口,掌櫃這才如夢初醒,忙不迭地點頭,轉身沖里面大叫︰「有客到!」

從後門外,慢騰騰地跑進了同樣睡意朦朧的小二。只見他打著呵欠過來,取下肩頭的長毛巾,一邊有氣無力地抹淨灰塵,一邊心不在焉地發問︰「客官要些什麼?」

「兩碗清茶,一碟小菜。」原朗回答,小二應聲,正要離去,又被喚住,「這茶肆里為何如此冷清?」

「豈止這茶肆,挨著聶府的城西這一溜,都是一潭死水。丟個石子下去,都沒個動靜。」小二望了望那邊又開始打瞌睡的掌櫃,身子向原朗傾過來,壓低了聲音,「據說,是聶府的妖氣太盛。」

「妖氣?」原朗反問,眼中有光芒閃現了一下。

「客官是從外地來的吧?自然沒听說本城的怪事。」小二將毛巾重新搭回肩上,表情神秘,「聶府的小姐是個妖怪,還沖撞了知府何大人的兒子。幾年前,聶府荒廢,周遭就有人陸續遷移。我們這間茶肆,過兩日也要搬到城東頭去。到時候,生意就不會像現在這麼差勁了……」

聶府,荒宅,雜草叢生,門楣牌匾,橫七豎八,塵灰集聚,蛛網遍布,早已不復當初的原貌。

原朗靜靜地站在破舊的大門前,不發一語。

「公子,這里怪怪的,我們還是走好了。」小應跟在原朗身後,打量周圍凋蔽的景象,覺得心里毛毛的。不知公子好好的,為什麼偏要往這陰氣這麼重的地方跑。

妖氣哪,那茶肆的小二哥都說了,這聶府的小姐,是個妖怪。

「公子,天色不早了,我們快些找家客棧住下,明日還要趕路呢。」他揉搓自己的臂膀,即使隔著衣裳布料,也能感覺到自己的肌膚上起了一顆顆的雞皮疙瘩。

原朗沒有理會小應的話,他沉思了一會兒,跨進大門,走入正廳,步出中門,拐到一角,沿著樓梯,拾級而上。

小應無奈地跟在原朗身後,見他繼續走向深處,躊躇了一會,才匆忙踏上樓梯,躲在原朗身後,左瞥右瞄。

陳舊的樓板發出「吱呀」的響聲,在一片死寂中,尤為刺耳。

上了樓,是一間緊閉的房門。原朗伸手一推,千瘡百孔的房門不堪一擊,向里倒下,地上的塵灰頓起,紛揚一片,迷蒙了視線。

「咳咳——」小應轉身,蹲在地上,不住咳嗽。

原朗揮袖,拂去眼前一片瘴迷,走進房間,繡榻銅鏡,雖已荒棄了很久,仍處處可見女子閨房的痕跡。

目光流轉,定在銅鏡前的一把木梳上,眼神微有變化。拾起,手指拭過木梳,積塵撲簌而下,露出隱藏其下的字跡。原朗凝視木梳上依稀可辨的二字,輕輕念出聲——

「聶雙……」

極淡的語氣,飄散開去,在空寮的荒宅中,像極了一聲嘆息。

「重瞳!妖人!殺!」

無端端的叫聲忽然傳來,由遠及近,听得出呼喊之人有莫大的恐懼。原朗放下木梳,將頭探出窗外,見對面空曠的街上,有一披頭散發的男子,手舞足蹈,跌跌撞撞地邊哭邊喊,數十家丁緊追其後,圍追堵截,齊齊將他撲倒在地。男子掙扎,仍止不住地哭鬧,對周遭眾人又踢又打,怎麼也安靜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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