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瞳 第9頁

原朗望著木屋後的斑駁樹影,在大家還沒反應過來之際,他的身形已然飄忽過去,又快又急。

遠遠地,就看見那一抹身影,半跪在地,周圍余煙繚繞。

忽地停下,原朗盯著暗娘的背影,將手中的告示向前擲出,由半空落下,掉在她的身側,開口質問︰「你不是聶雙。」

聶雙已死,活著的,就不可能再是她。

暗娘別過臉,看了一眼地上的告示,回頭看原朗,「我有說過自己是聶雙嗎?」

語氣淡淡的反問,使原朗不由得一愣。

沒錯,她自始至終,從來沒有承認自己是聶雙。是自己先入為主,依照何府給的線索,認定聶雙天生重瞳,再加上暗娘命格奇特,一切推斷合情合理,他也就理所應當地將她與聶府小姐合二為一。

「重瞳雙目的是我,出嫁的是我,嚇瘋了何府少爺的也是我。」暗娘拾起那張告示,放進尚未燃盡的火堆。本已微弱的火勢舌忝舐了燃料,立刻又蹭起來,不消片刻,就將告示燒為灰燼。她站起身來,側過身子,墳冢前的墓碑刻字,一覽無遺。

「聶雙之墓」。

盡避不露底色,原朗到底還是震撼了幾分。

「唯一不同的是,我是暗娘;躺在里面的,才是聶府正牌的大小姐。」暗娘凝視墓碑,口氣有惋惜,還有無限的感激,「我是孤兒,自幼無依。天生異瞳,不被世人所容。蒙小姐央老爺收留,有了棲身之所。自那時起,我便發誓,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我就算丟掉了自己的性命,也定要保小姐平安。」她拂去落在墳冢上的數片落葉,動作極為輕柔小心,「若能一直這樣下去,相安無事,倒也罷了,偏偏何大人來向老爺提親。常南縣誰不知道何府少爺是有名的公子,小姐嫁給他,豈不是枉送了一生的幸福?我知道,小姐是有心上人的,那個書生,每每來與她私會,我都冷眼旁觀。她一意孤行,要與他私奔,懇求我能幫她。」

「于是你冒充聶雙嫁入何府?」原朗推斷。

「成親前日,小姐失蹤,老爺震怒,卻不敢聲張。無奈之余,只得要我冒充。我對何府少爺並無好感,也不想嫁他。見著他之後,才發現他還背負血債,存心戲弄一番,他因此瘋癲,並不在我意料之中。」她解釋,語氣冷淡,並不覺得自己的作為有任何不妥之處,「既然被休,也算替小姐合理擺月兌了何府的名分。我惦記小姐,便收拾細軟,開始尋她。」

「你一走了之,流言四起,聶府老爺暴斃,聶家人在常南縣再無立足之地,只得舉家遷徙。」

「對我好的,只有小姐,那些人,我根本就不在乎他們的死活。」

「聶雙,是怎麼死的?」

「逃婚私奔,與心上人雙宿雙棲——哪有她想得那麼容易?」暗娘冷笑,「她是大家閨秀,不懂世態炎涼。盤纏用盡,走投無路,情郎卷了她最後的金銀細軟,絕情舍她而去。我在洛城找到她時,她已染病,被青樓老鴇丟在里弄,苟延殘喘,只剩最後一口氣。」

「是她痴傻。山盟海誓,蜜語甜言——那個負心漢的話,她全都听進去了。舍棄一切跟隨他,到頭來,卻換得香消玉殞,害自己枉死。」她道,語氣惋惜,垂憐那一縷芳魂。

「你還帶了誰來?」冷不丁,她忽然問他。

「小應,還有兩個朋友。」原朗回答,見她偏過頭,似在仔細聆听著什麼。

「不對。」暗娘側過耳朵,「腳步雜亂無序,很多人,正望這邊過來……」

听她如此說,原朗心神一凜,當下屏住呼吸,細听之下,周遭果然有異樣的響動,並且越來越近。

「走!」

他暗叫不好,探手去拉暗娘。孰料指尖方接觸到她的手背,她像是被驚嚇一般,驀地向後一縮,連人也退了兩步。

撲了個空,短短一瞬,電光火石之間,一張大網從天而降,密實地將暗娘罩在正中。

原朗一愣,而後伸手向前,欲破網救人。大網忽然被提起,懸于兩樹之間,吊在半空。

數十黑衣人現身,團團圍住原朗。

靠近墳冢而立的一人見墓碑上的刻字,微露驚訝神情,抬頭看了看上方被困的暗娘,走到一邊,貼耳與為首之人低聲咕噥了幾句。

只見為首那人眉峰一挑,似有疑惑,拿出告示,抬頭細細端詳了暗娘一番,略微思索,對先前的那人搖了搖頭。

「她不是聶雙。」心中已料到來人所謂何事,原朗對那名首領模樣的人說道。

「我不管她是誰。」為首的人開口,「只要她是何夫人要找的人,那就對了。」

姓名可以更改,住所可以變換,唯獨容貌,世間雷同者不足一二。面前的女子,又豈會是例外?至于墳冢墓碑,為掩人耳目,偽造一個出來,又有何難?

瞧了瞧在網中不斷掙扎的暗娘,那人掃了原朗一眼,「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我們要拿這個女人,你莫要多管閑事。」

原朗搖頭,身子忽然騰空而起,躍至半空,抓住羅網左右韌線,用力一拉,樹干上牽扯韌線的人站立不穩,一個趔趄,雙雙栽下地來。

——他一向多管閑事,更何況,暗娘還涉及到一個他急于破解的秘密。

連網托住暗娘,原朗正要落地,眼角余光瞥見寒光一閃,他即刻旋身,腳輕踢樹干,借力躍上一旁的樹杈站定。執刀之人逼上前來,他只得將懷中的人拋起,空出雙手接招。

守在樹下的人見有了空襲,紛紛上前去奪羅網。哄搶之時,忽覺眼前一道黑影閃過,如鬼魅一般搶在他們前面奪下羅網,順手向後一扔,「小應,接住!」

氣喘吁吁跟上來的小應見嚴落看也不看,就這麼不負責任地亂丟,睜大眼楮望著正在急速下落的物體,連忙張開雙臂。估計實在趕不上,干脆縱身向前一撲,及時當了一個大墊背。

爹娘哪——小應在心里哀嚎,骨頭大概都被壓斷了。

還想要好好自怨自艾一番,時間卻不允許。趴在地上,見裝備精良的人馬轉向朝他砍來,小應嚇出一身冷汗,就地一個翻身,將接住的人推開老遠,自己趕在刀劍加身之前滾了好幾圈,啃了不少泥巴,撞到樹干,身後已無退路。

「救命!」眼見著一幫人凶神惡煞地要來將他當豬宰,小應扯直了喉嚨,高聲大叫。

一抹紅光,快如閃電,在人群中迅速竄過,隱沒不見。

圍攻小應的人尚未看清襲擊他們的東西長得何模樣,便覺手一麻,五指不受控制地張開,抽搐得厲害。

刀劍紛紛墜地,一時間,申吟聲四起。

小應驚魂未定,模模脖子,確定還完好無損地擱在自己肩上。望著不遠處那只火狐悠哉地探出頭來,輕快地跑到楚無雙的腳邊撒歡。

「楚、楚姑娘——」舌頭發僵,以至于發音不太靈活,小應站起來,奔到將暗娘裹得如同粽子一般的網前,想要放她出來,又不知該從何處下手。

「別動。」楚無雙走過來,亦步亦趨跟隨她的火狐好奇地用前爪探網眼,又瞬間收回來,哀哀地叫著,退到楚無雙的身後。

「冰蠶絲。」楚無雙半蹲著身子,撩起一根網絲,細細觀察,「越是掙扎,韌性越強。除了這張網的主人,唯有火羅剪能夠相克。」

「火羅剪?」小應當即傻掉。那是什麼東西?听都沒有听過,還指望能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找著?

楚無雙並不理會小應瞠目結舌的模樣,她微微眯縫了眼楮,拍拍膝頭,表情似笑非笑,忽然開口叫道︰「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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