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痛,很痛,比起宿醉的頭疼欲裂,還要痛上幾千幾萬倍,像是有人一刀一刀慢慢的割著你的肉,看著你血肉模糊,卻還一臉笑眯眯。
塵封的不堪,如潮水般涌來,以為已經深埋的恐懼,再次破繭而出,撼動了徐佑美自以為完美無缺的偽裝,當時此起彼落的訕笑詛咒,像是巨大的落石,一顆又一顆毫不留情的襲向她。
說她丑,說她陰陽怪氣,她都沒感覺,但是她們怎麼可以把欺負霸凌這種野蠻殘忍的行為,說得這麼雲淡風輕、理所當然?好像那些被欺壓的弱者,天生就該被欺壓!
但,那些弱者到底做了什麼?明明什麼都沒做不是嗎--
何況根本還不存在的生命,她們為什麼要這樣殘忍的詛咒?
「我知道忠言逆耳,可你應該要感激我們提醒你才對,免得你真的生出一個討人厭的小孩,到時候要是被小孩埋怨你這個當媽的把他生得這麼顧人怨,後悔都來不及了。」陳美娟狠狠的再捅她一刀。
心,好疼,超乎她想象的疼,她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完美的偽裝眼見就要潰不成軍……
賓,她需要她們快滾,通通滾出這里!
她握住拳頭,努力穩住發抖的身體,死命的武裝起自己,凝聲說︰「只要答應你們的要求,就可以了?」
被徐佑美的森冷嗓音凍了一下,高怡君硬著頭皮回應,「……對。」
「好,我答應,不管要我立什麼誓言我都答應,不糾纏、不結婚,這樣可以了嗎?如果覺得滿意,就請離開,我要工作了。」她維持最後的冷靜,讓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希望你說到做到。」
臨去前,幾個人還交頭接耳,「吼,她以為她是北極熊喔,冷吱吱。」
「我看她分明是冰山,哈哈哈……」
冷靜斷裂,徐佑美僵硬的坐在椅子上,難過得說不出話來,強忍著眼眶的灼熱刺痛,雙手緊緊捏握成拳,大口大口的呼吸,她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嘴唇,說什麼也不許自己崩潰痛哭。
屏幕上閃爍著警告提示,她讓自己轉移注意力,開始敲打起鍵盤,逼自己一如往常般工作,不去想那些殘忍的字眼,說什麼都不去想--
但,怎麼可能不想?她只是在忍,她在逼自己遺忘,她在拉扯自己的理智。
印記般的傷口可以遮掩,但無法否認它存在的事實。
第9章(2)
「佑美。」周贊韜的聲音響起。
不看他。「什麼事?」倔強的盯著面前的屏幕,鍵盤卻越敲越快,一副忙碌狀。
「喏,周氏特調緩解宿醉秘方,快遞送到。」噙著笑,周贊韜小心翼翼的捧著一只馬克杯走了進來。
「不用,我不想喝,謝謝。」斷然拒絕。
以為她怕苦,周贊韜再三保證,「喝一口,我保證不苦。」
當然不苦,這是杯熱可可,擔心她因為頭痛什麼都不想吃,周贊韜想,那麼喝杯熱可可,至少可以緩解一下不舒服。
「我不是小孩子!」依舊冷淡說話。
「我知道,小孩子是不能喝酒的。」他耐著性子回答。
「我在忙。」她不看他,兩只眼楮直勾勾的瞪著屏幕。
以為她是因為頭疼鬧脾氣,周贊韜一邊哄著,一邊把杯子湊近她,「花不了多少時間,快,喝完肯定會覺得好多了。」
「我就說我不要喝,你可不可以不要煩我!」她近乎歇斯底里的厭煩叫囂,手還下意識地推了他一把,熱可可就這麼灑了出來。
周贊韜錯愕之余,臉上還留有一抹受傷的表情。
鱉異的氣氛宛若流水,瞬間在兩人之間擴散……
定定的看了她一眼,周贊韜默然掏出手帕,抹去噴濺到手上的可可。
她怎麼了?早上還好好的,為什麼會突然情緒失控?這不像是他認識的徐佑美,那個冷死人不償命的徐佑美。
「怎麼了?是不是很不舒服?」他柔聲問。
「我--」徐佑美想要說點什麼,但嘴巴一打開,就好像是被灌進大量的海水,又咸又苦,讓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望著他,心里揪疼得厲害……
「沒事。」她別過臉。
望著她比哭還要難看的表情,周贊韜讓步了,不逼她。
「頭痛確實會沒胃口,不過還是喝點熱可可比較好,可以緩解頭痛,墊墊肚子。」周贊韜拉起她的兩只手,捧住馬克杯,「你忙,我去開會了。」轉身離開。
望著他落寞的背影,徐佑美挫敗的伸手捂著自己的嘴巴後悔低喃,「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對你發脾氣,我……」
失控了,一直以來總是理智冷靜的她失控了。
原來,她並不像自己以為的那樣勇敢,她的弱點一直都在,只是沒有被踩中痛點罷了。
可是,踩痛她的人又不是周贊韜,她怎麼可以像個壞蛋一樣對他亂發脾氣?
徐佑美,這樣很討厭你知不知道?真的很令人討厭!
她暗暗罵著自己。
捧著周贊韜送來的熱可可,輕啜了一口,該是甜甜的滋味,徐佑美卻懊惱苦澀得想要哭。
今天到底是怎麼了,怎麼會因為一點點的挑釁,就失去平日的冷靜沉穩,還像個笨蛋似的順了他人心意,發什麼愚蠢至極的鬼誓?
明明知道正是因為他很好,大家都搶著要,所以才會招來這些挑釁,她發哪門子的失心瘋?
他一定很難過吧……
徐佑美自責不已。
「不行,一定要當面跟他道歉,待會見到他,就道歉,一定!」她態度堅定的對自己說。
然而,一整天下來,她卻都沒再踫到周贊韜,一次也沒有。
下班前,徐佑美意外接到母親打來要她回家吃飯的電話,所以現在,她來到這棟三十年老公寓的一樓大門口前。
黑漆漆的眼楮宛若孩子般惶惑的盯著眼前的陌生門板。
「家」對徐佑美來說,一直都是很不真實的,不真實到她都忘了上一次回家是什麼時候。
因為父母的仳離,她的童年幾乎都是在南部的外婆家度過,那段時間是她鼻青臉腫的巔峰期,直到國三那年,年邁的外婆無力照料,她才回到母親身邊,而她也才知道,母親早在好些年前就已經再婚了。
問題出現了,雖然對母親有著強烈的孺慕之情,但母親之于她,卻是疏離的,疏離到除了喊一聲媽媽,徐佑美根本不知道母女兩人之間該有什麼樣的互動,更別說還有個全然陌生的新爸爸跟一個小了她將近十歲的妹妹。
這是一個有媽媽、有新爸爸、有妹妹的房子,卻是徐佑美格格不入的牢籠,新爸爸雖然讓她住在這里,但她很清楚的感覺到,自己這個拖油瓶是不受歡迎的。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淡化自己的存在感。
直到考上大學,搬到學校宿舍,明明就是陽春的單人床、陽春的書桌、陽春的衣櫥,卻是徐佑美第一次感受到家的真實。
出了社會,她在外工作租房子,回來的次數更是少得可憐,除了每個月會匯一筆錢給媽媽之外,幾乎沒什麼交集,如今她要再次踏進這扇門,竟比她自己想象中的還要不安。
反復的深呼吸,躊躇了半晌,終于鼓起勇氣按下電鈴--
叮咚!
不一會,屋里傳來一陣由遠而近的腳步聲,須臾,門打開了,門後出現一張年輕的臉孔,那是還在念高中的妹妹溫秀儀。
「……媽叫我回來吃晚餐。」徐佑美干澀的喉嚨吐著僵硬的字眼。
少女皺眉。「干麼不自己開門?」
「沒帶鑰匙。」
興許是明白,這里只是短暫的住所,所以打從搬出去後,徐佑美就再也沒有用過那把鑰匙,因為她很清楚,這里不是她可以自由來去的家,以前不是,現在不是,以後也不會是,所以無法理直氣壯的用鑰匙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