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身側走來一個人,她從電梯門的鏡面反光中看到那人的臉,下一秒鐘,她的眉頭突然長出糾纏的曲線。
是任偉倫。
身為經理級人物,他上班倒是很早嘛。衛嵐不自在地撇了撇嘴,心想︰要不要上前跟他打聲招呼?如果要的話,是要叫他「經理」還是「前夫」?
她自娛自樂地想著,然後忍不住笑出聲來。從來沒有人會真的叫自己的前夫「前夫」吧?
任偉倫眼神寡淡地瞥了她一眼。他見到衛嵐,表現得非常平靜——平靜得簡直有些奇怪。他神色木然地瞪著電梯的鐵門,這時「丁冬」一聲,那扇門打開了,他側過身子,讓衛嵐先走進去。兩個人都暗暗地呼出一口氣來。
雖然剛才的那一分鐘里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可是,空氣中凝聚起的壓力巨大得像暴風雨即將來臨,使衛嵐的心髒受到嚴峻考驗,險些從胸腔里蹦出來。
奇怪了,她明明昨天還很有勇氣地和他對罵,怎麼今天卻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沉默得活似只病貓?
電梯逐漸上升,他們兩個人都假裝電梯里只有他(她)一個,不看對方,也不跟對方說一句話。
這時候,任偉倫衣袋里的手機響起來。他接起,「我是任偉倫。你哪位?」然後,他神色放柔了,以日文嘰里咕嚕地講了一大串話語。
然而衛嵐全听得懂,她知道他在說︰「是,吉原……今天下午三點要見供銷商,你替我把一切安排好……開會?開會放在中午……嗯,叫所有人提早去吃飯,然後提早進會議室準備,我上午沒時間……」
他很忙哦?衛嵐斜睨他一眼。他交代工作的時候,表情嚴肅中又帶著一抹親切;他眼神很堅定,語氣卻非常柔和。光是這麼看一眼,她就知道——他是一個好上司。而且,听見他很有禮貌地叫他的美女秘書「吉原」,她心里竟有點兒高興。這代表他們兩個的關系不是特別親近吧?
然後,她又看到了他拿著手機的左手——她呼吸猛然一窒。他……仍然戴著他們的結婚戒指?!
電梯里光線慘白,那瓖了碎鑽的鉑金指環,在他左手無名指上發出淡雅的光輝。
衛嵐怔怔地看著那戒指,心跳紊亂了。離婚已經三年了,他為什麼還戴著它?是他小氣得不願意承認他們離婚了嗎?還是……直到今天他仍然懷念著她?
想到這里,她伸手不自覺地撫了撫自己沒戴戒指的左手,心中起了些許愧疚。他仍然戴著那戒指,可她卻先他一步摘下來了,正如三年前的那一天早晨,他仍然在大床上沉睡,她卻躡手躡腳地爬下床,偷偷收拾行李,然後離開了他們共有的家。
那個決定——她當初做得很堅決,可是在後來的那些孤寂日子里,她的心卻又好幾次被悔恨緊緊裹住,窒悶得透不過氣來……
正在這時,她听見任偉倫對著手機說︰「什麼領帶?灰綠色那一條?好,那條幫我送去干洗,我大後天見總監時要戴。」
什麼?!听到這幾句話,衛嵐的腦中轟然炸開來。虧她剛才還覺得愧疚,可是他下一秒鐘居然馬上吩咐他的秘書為他送洗領帶?他……他和那冰塊兒臉的日本女人是什麼關系?她記得他昨天到任時打的就是灰綠色領帶,難不成……難不成他和那女人昨天晚上在一起?
她立刻血往上涌,氣得頭昏眼花。好,太好了,離婚才三年,領帶已交由別人管理。任偉倫,你好沒良心!
這一刻,衛嵐完全忘記當初是誰先提出離婚的。她轉過頭,死死地瞪住自己的前夫。也不管他是不是正在講電話,她語帶諷刺地故意說給他听︰「好奇怪哦,我們家花輪的狗圈兒昨天晚上不見了呢,我到處找都找不到,也不知道是落在哪個異性朋友家里了。」
「啪」的一聲,任偉倫合上手機翻蓋,頰邊肌肉隱隱抽動,「也許是忘在寵物醫院。」明知道她是存心找碴,但她剛才說的「異性朋友」四個字听起來很刺耳。
「哈!」衛嵐冷笑一聲,拿眼白睨著他,「你又知道了?你昨天沒陪那位日本小姐到處去逛啊?居然那麼有空跑去寵物醫院看夜景?」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竟然會說出這種莫名其妙的話來?可是一張嘴,那些充滿酸味兒的字和詞便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排列組合成她最不希望听到的語句。
任偉倫表情冷酷,「我昨晚是跟某個女人在一起,是那個女人大腦出了問題,記不清了。」
「咦?有嗎?我記得我昨天晚上明明是抱著一只狗睡的。」停止,衛嵐,快停止!別再說這種蠢話了!她在心里對自己叫道。然而那話語不肯停止地繼續向外流瀉,她真想一口咬掉自己的舌頭!
「我昨晚住賓館。」任偉倫臉色鐵青。他實在不明白,這個女人一大早的是犯了什麼毛病?他不想和她吵架,可她偏要挑起事端。
「賓館?也對哦,日本小姐初來乍到,沒地方睡,當然住賓館嘍。」她陰陽怪氣地哼道。
「衛嵐!你夠了吧?」任偉倫的忍耐到達極限。他轉過頭來,雙眼噴火地瞪住她,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地道︰「你到底想說什麼?想暗示我和吉原香奈搞曖昧?好,就算是這樣好了!我昨天和她在一起,在賓館開房,但這又該死的關你什麼事?你別忘了,我們已經離婚了!」這時電梯門打開,他生氣地大步跨出去,又回過頭來對她說了最後一句︰「當初,是你先決定放棄我的。」
電梯的鐵門當著衛嵐的面關上。下一秒鐘,衛嵐氣急敗壞地用手捶了一下硬邦邦的牆面,「我剛才在說什麼啊?」她很氣自己說出那種蠢話,听上去好像是自己在吃吉原香奈的醋似的。于是她用力地跟自己生氣,一心一意在肚子里自我咒罵。因為在內心的最深處,她怯懦得不敢去承認,剛才他在電梯門口說的那最後一句話——讓她的心髒如遭雷擊一般地疼痛了。
他說︰「當初,是你先決定放棄我的。」他會這麼說,代表他一定非常恨她吧?她為了一只狗而和他離婚,他沒有理由不恨她吧?所以現在他愛上別人也不奇怪;因為當初是她先放棄他的,所以她沒有資格追究,也沒有資格……後悔。這些就是他想要告訴她的意思吧?
電梯內空間狹小,空氣很差。衛嵐突然覺得自己無法呼吸。任偉倫說得對,那關她什麼事呢?她既然不打算和他復合,又為什麼矛盾地介意他和別的女人發展感情?難道她希望他一輩子不再結婚才好嗎?
她心里好亂。然而此刻,有一個人心里比她更亂。
那是被電梯留在金融大廈樓頂32樓的任偉倫。原來剛才他和衛嵐忙著暗中較勁兒、吵架,誰都沒有去按樓層鍵。直到任偉倫氣呼呼地跨出了電梯門,他才發現自己走錯了樓層——他的辦公室在11樓。于是,他的憤怒值立刻上升一級。可惡,只要踫到那女人,他的生活就一團糟,他的生命就不會有坦途!他討厭她,他恨她,甚至恨不得把她一口咬死。可是,為什麼在今天早晨初見到她的那一刻,他卻緊張得幾乎要停止呼吸?
原來,所有冷漠和從容,全是偽裝。瞥見她藍色身影的那一瞬間,他表面上平靜無波,手心卻在偷偷沁汗。
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明明已經是快三十歲的成熟男人了,為什麼不敢面對和自己離婚三年的前妻?只是一段歷時一年零九個月的失敗婚姻罷了,誰的人生都會有失敗。他在商場上奮斗了這麼多年,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為什麼每次一見到衛嵐的身影,他就不能自已地心跳加速、腦中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