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衛嵐別開了臉,表情在日本餐廳的昏暗燈光下顯得有些模糊,「我打算辭職,離開這間公司。因為,我沒有辦法每天就這麼看著他,卻什麼都不能做……」她說到這里,自嘲地搖了搖頭,「是了,我是什麼也不能做。我們已經離婚了,而且……他現在是我上司呢。我們之間沒有任何可能,是吧?」
听了這話,錢千芊無言了。雖然在內心的最深處她也知道,衛嵐和任偉倫是不適合在一起的——他們二人的性格都太過倔強、自我,面對所愛的人,都不肯示弱,也不肯認輸。可是此刻,當她看見衛嵐臉上落寞的表情和哭紅的雙眼,她的心里也忍不住苞著酸楚起來。難道真像一首歌里唱的那樣,「再完美的愛情,也終于輸給個性」?即使在最深愛的人面前,人們也做不到偶爾卑微一次、把高高的身段放下?
日本餐廳里,柔美的音樂持續播放著。兩個女人沉默地啜著已經變了味兒的青梅茶,愛的困惑在她們心中蕩漾,久久不去。
這幾天,任偉倫的日子也非常不好過。
表面上看來,他的生活很順利。老板沒有向他施壓,下屬們工作也很賣命,可是這些日子以來,他卻像得了某種疾病似的,渾身難受,胸口悶悶的透不過氣來。
其實,早在那天他從衛嵐的家里倉皇出逃以後,這種窒悶的感覺就襲擊了他,並且在之後的幾天里一直困擾著他,不曾有片刻停止。他自認是個成熟理性的男人,可是他無論如何也忘不了,那天晚上,他和衛嵐在分居三年以後再一次上床了。他們已不再是夫妻,卻分享了夫妻間的親密。在那晚擁她入懷的那一刻,他心里清楚地意識到——原來在這分開的三年間,他一直是愛著她的。他從來也沒有停止過對她的想念,即便那想念中帶著恨意。而在三年後的今天,他好想讓她回到他身邊,他——還想和她在一起。
可是第二天早上醒來,他和她卻因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吵起了嘴。這項事實仿若一桶冷水般澆醒了他,讓他明白︰原來——他和衛嵐終究是不適合在一起的。他們的性格無法相容,即便再相愛,也永遠學不會該怎麼好好相處。
所以,就什麼都不去努力、什麼都不去奢望地放棄了吧。也只能……這樣放棄了吧?任偉倫知道自己的行徑像極了一個不負責任的懦夫,可是他忘不了當年衛嵐和他離婚時的那種令他心神俱裂的痛楚。那痛楚深刻地烙印在回憶中,讓他變成了驚弓之鳥,也讓他明白了這樣一個道理︰沒有了衛嵐,他也許會活得痛苦;可是如果他選擇和衛嵐再在一起,那麼最有可能的結果是彼此互相折磨、兩個人都活得很痛苦。
一個人痛苦,總好過兩個人痛苦。所以……還是放棄吧,他沒有理由不放棄的,不是嗎?任偉倫深重地嘆了口氣,這個決定雖然顯得理智而成熟,可是每次一想起它,他就忍不住心中郁結。他拿起手邊的咖啡杯,舉到唇邊啜飲了一口,卻只喝到空氣。
這時,他頭頂上方傳來一個溫柔的女聲︰「讓我來吧。」然後,一只雪白縴巧的手拿過了他手中的咖啡杯。
任偉倫抬起頭,看到吉原香奈淺淺笑著的臉龐,這才想起自己是在辦公室里。他抱歉地笑了一下,「對不起,剛才走神了,沒注意到你進來。」
吉原香奈不以為意地笑笑,「沒關系,就讓我這個做秘書的為老板泡上最後一杯咖啡吧。」
「謝謝。」他真誠地說著,「人事部那邊我已經打過招呼了。他們不會算你違約,該給的遣散金和各種津貼,一毛錢也不會少。」
「任桑,你知道我在乎的不是這個。」吉原香奈臉上雖然仍帶著笑容,可是眼神卻黯淡了下來。在那天晚上的醉酒告白之後,她知道自己已經不可能得到這個男人的心,所以惟有選擇主動辭職,來保全自己最後的尊嚴。雖然這個決定做得很漂亮,絲毫不拖泥帶水,然而在心底的某一個角落她仍然抱著希望,以為任偉倫會開口留她。
可是,他沒有。他沒有一絲挽留便批準了她的辭呈,並且出于愧疚,他熱心地為她向人事部解釋,讓她不用支付違約金,還可以得到一大筆遣散費。他甚至還為她寫了幾封充滿贊譽的推薦信,使她在今後的職場道路上多了塊有分量的敲門磚。然而,即便是如此,吉原香奈仍是怨恨他。任偉倫是一個好老板,卻從未以一個男人的方式來看待她。他盡心極力地幫她,然而他所做的一切,都只讓她更加傷心。
吉原香奈幽怨地凝視著任偉倫好看的側臉,心中悲涼地低嘆。她深深地愛著這個男人呵……可是他的心,早已被他手上的戒指圈住,給了他的前妻了。于是,她心有不甘地開口問道︰「任桑,我走了以後,你……會和那個女人復合吧?」
听了這話,任偉倫忍不住苦笑,「如果我要和她復合,你在的時候就復合了。只是……不,我不會。人是不能走回頭路的。」他表情艱澀地搖了搖頭,語氣卻堅定,似在說服自己。
吉原香奈臉色一白。听听,多麼無情的話語啊!她的存在與否,從來就不能左右他的決定。原來她在他心中——竟然是一點兒分量也不佔的。
她想到這里,心中苦澀已極,竟生出些絕望而不顧一切的念頭來。趁著頭腦發熱,她大著膽子,抖顫著聲音迸出一句︰「那麼,任桑,在我走之前——抱我一次吧!」
任偉倫驀然睜大眼楮,「你——說什麼?」他萬萬沒想到一向高傲而自矜的吉原會說出這種話來。
「抱我,任桑。這幾年來,你連我的手都沒有踫過一下。為什麼?難道我就這麼不可愛、就這麼沒有吸引力嗎?」吉原香奈漲紅了臉,分不出是因為羞澀還是因為憤怒。她伸手一把抓住任偉倫的手,將他從座位上拉起來,拉向自己的身體。下一秒鐘,她用力偎向他懷里,將他的手放置在她胸口,「任桑,你沒有感覺嗎?你感受不到我的心跳嗎?那個女人雖然曾經是你的妻子,可是我比誰都愛你!我那麼愛你,你就不能也試著愛我嗎?」
「吉原你……」任偉倫的臉上也微微泛起了紅潮,不過那是不知所措的難堪的紅潮。他知道自己應該拒絕她,但不知道怎樣拒絕才能不傷她的心。他微微用力,想抽回自己的手,可是她死命地抓住他不放,眼淚流了下來,滴落到他的手背上。
那滾燙的液體僵住了他的動作。他不忍心再掙扎了,只是深深地看著她,「吉原……」他輕喚著,表情內疚,「對不起。」
「不要說對不起,我最恨听到對不起。」吉原香奈哽咽著道。她好恨自己,上一次的屈辱還不夠嗎?她就這麼不長記性,又一次在他面前放下了所有的自尊?
然而,就在這兩人尷尬僵持的時刻——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衛嵐呆呆地站在門口,面無表情地瞪視著屋內發生的這一幕。她看到任偉倫和吉原香奈靠得很近,兩人對望著,而他的手掌正停留在她的胸口。衛嵐倒抽一口冷氣,大腦混亂起來,她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真實抑或是幻覺。是……是假的吧?現在可是大白天呢,這里可是辦公室呢……她伸手用力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另一只手不自覺地一松,一個牛皮紙信封自她手指間滑落,無聲地掉在地板上。而那上面寫著三個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