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真的好像。
這個背影她似曾相識,似乎和記憶中的身影重疊了,只不過記憶里的身影更高大挺拔,不似眼前男人帶著病氣。無形之中有股力量不斷驅使她前進,小離走向他,腳步放慢。
「咳咳咳……」男人身著舊舊的灰色長袍,頭戴蒙面笠帽,削瘦單薄的身子因為嗆咳微微躬著,笠帽之外的發絲深灰中帶著點點星霜。
「慕容公子來了!慕容公子來了!」店內人群突然起了一陣騷動,小離直覺看向窗外,一輛華麗深紫色馬車正緩緩停在花滿樓前。
討厭鬼來了!
不像公孫胤浩低調隨性的作風,慕容疇每次出現都是大陣仗,仿佛深怕有人不知道新任武林盟主到訪,二柱子說是她對慕容疇心存偏見,就算是偏見也罷,反正她就是討厭!
眼看錦衣華服的慕容疇扶著嬌弱的卓琬兒步下馬車,小離心中不舒服感更盛,她別過頭不去看。
鮑孫胤浩對她百般呵護的模樣還在眼前,如今伊人卻已琵琶別抱。
她是不明白卓琬兒腦袋里怎麼想的,或許失去丈夫讓她心傷,但也不必趕在百日內另嫁他人吧?換作她是卓琬兒,再苦也不會改嫁。
鮑孫胤浩啊……每每想起這個名宇,她便為他的逝去而心疼。
唉~~
收回目光,小離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灰衣男子不知何時已經離開,桌上留下幾枚茶錢。
走了?
望著空蕩蕩的座位,小離四處張望,確定周遭已沒有他的蹤影,心中悵然若失,像是錯過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真笨!
用力敲敲頭,她笑自己傻,不該心存幻想,就算他背影像極公孫胤浩又如何?他也不會是公孫胤浩……
小離手腳俐落的整理好桌面,關起耳朵眼楮,把人們對慕容疇的仰慕崇拜當作沒看見,她這輩子心目中唯一的大英雄,永遠就只有公孫胤浩。
慕容疇!
壓低帽檐,男子冰冷的眸光透過薄紗睇著拾階而上的修長背影,一簇簇憤怒的火焰在眸底熊熊燃燒。
大難不死讓他從地獄爬了回來,唯一支撐他忍住苦痛活下去的動力只有「復仇」兩個字。滂雪山莊被大火吞噬、百余口性命因他而死,而造成這一切的正是他最信賴的結義兄弟……種種痛苦、不堪、憤恨日日夜夜折磨著他,不記得多少次他從噩夢中驚醒,一閉上眼就會看見滂雪山莊淪為煉獄的情景。
罪魁禍首一天沒得到應有的報應,折磨著他的痛楚一天不會解除。
若說貪念是住在人心中的惡鬼,那麼仇恨亦然。如今他心里正住著復仇惡鬼,他放任自己內心的黑暗日益壯大,就算與惡鬼同化也在所不惜。
頭頂上日陽正盛,胸口的灼熱感再次席卷而來,男子忍不住嗆咳,掩住唇瓣的手蒼白冰冷。
他轉身,削瘦身影被人潮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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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黑,烏雲籠罩半輪明月,被野草掩蓋的崎嶇道路顯得更加難行。小離提著一只小燈籠和一壺酒,踏進頹倒荒涼的莊園。
人心是健忘的。事隔兩年,當所有人爭相贊揚新任武林盟主的同時,有誰還記得這里曾是名滿一時的滂雪山莊?
越過雜草叢生的前廳,小離像識途老馬般,踩著堅定的步伐一路走到後花園,沒注意到黑暗中有雙暗黑的眸子正冷冷注視著她,一直追隨她走到用小石堆砌成的墓前。
滂雪山莊付之一炬後,一直沒有找到公孫胤浩的尸體,而這是她親手為他所做的衣冠冢。
所謂衣冠冢只是好听,其實只埋了那月牙白袍的一小塊布罷了。當然討厭鬼慕容疇幫公孫胤浩風光大葬,在另一處做了比這個奢華十倍不止的衣冠冢讓人憑吊,好對天下人表示自己對這位過命兄弟的重視,但小離從沒去過公孫墓地,那里太過虛假,只有在這里她才能真正感受到公孫胤浩的存在。
「公孫胤浩,我又來看你了。」
放下忽明忽滅的小燈籠,小離把水酒灑在衣冠冢前,粉唇揚笑。「你不用擔心,就算全天下的人都遺忘你,我也不會忘記你,我一定會常常來看你的。」
滂雪山莊一片荒涼,寂靜沒有聲息,她輕輕的說話聲一字不露全進了男人耳里,他蹙緊眉,眸光閃動。
「今天討厭鬼又來花滿樓,我一見到他的嘴臉就作嘔,偏偏林掌櫃把他當成菩薩伺候,看了就討厭。」蹲,小離像閑話家常般嘀咕。「真搞不懂那些名門大老是否瞎了眼,竟會薦舉他當武林盟主。」
靶覺到身後似乎有雙眼楮在瞪著自己,小離直覺回頭瞥了眼伸手不見五指的幽暗荒園,確定沒人站在那里後才又轉回頭。
「對了,大英雄,我今天看見一名好像你的人,像到我以為你從墳墓中爬出來了!你一定懷疑我怎能篤定他跟你相像對吧?嘿嘿!因為你的背影我看了好多次,要錯認是不可能的事。」小離偏頭傻笑。
打從她第一次見到公孫胤浩,一顆少女芳心就牢牢系在他身上,她知道他們之間的差距,所以以往只要能夠遠遠看著他就心滿意足,直到她為他蓋了衣冠冢,一有心事就來和他說說話,這才覺得他們的距離縮短了。
想來也有些無奈,他們最短的距離竟是在這種生死兩隔之下。
「三更半夜,你在這里做什麼?」冷不防,宛如來自地獄的幽冷嗓音自她頭頂響起,江小離被嚇得跌坐在地,驚慌地看著緊貼自己頸間的劍尖。
「你、你是誰?」眨眨圓燦明眸,小離結巴。
萬籟俱寂的深夜,她竟沒听見他走近的腳步聲,要不是他拿劍抵住自己,她會以為他是鬼!
「這是我要問你的問題。」背著月光,男人暗黑的身影宛如陰曹地府來的使者般,帶著森森寒意。「你是誰?來滂雪山莊做什麼?」
「我、我叫江小離,我是來上墳的。」江小離囁囁嚅嚅。
「江小離?」確定沒听過他的名字,男子鳳眸合芒疾掠而逝。「你說上墳,上誰的墳?」
「……大英雄公孫胤浩。」
听見她嘴里說出大英雄公孫胤浩,男子似乎受到不小震撼,原本持劍平穩的手差點劃破她細女敕的頸子。
「你胡說什麼!」听似平靜無波的聲音,實則隱藏太多情緒,男子聲線更冷三分。「沒人找到公孫胤浩的尸體,何來公孫胤浩的墳?就算有,也不在滂雪山莊!」
「誰說的!鮑孫胤浩的墳就在這里,這是我親手替他蓋的衣冠冢!」江小離不知哪來的勇氣,競有膽反駁眼前拿劍的男人。
「你蓋的衣冠冢?」他瞟了眼腳旁不起眼的小石丘,心緒有些紊亂。「你跟公孫胤浩是什麼關系?」
印象里,他不記得眼前這個瘦弱的少年,不明白他為何要來吊祭自己。
「我們……沒有關系。」其實他們曾經見過兩次面,但小離確信公孫胤浩不會有印象,她只是個再平凡不過的人,他怎可能注意到?
「既然沒有關系,你會替他蓋衣冠冢?說實話!你到底是什麼人,三更半夜來這里有何目的?」男子嘲諷的口吻擺明不信。
沒有人比他更看清人性,在利益兩個字前頭,所謂的忠孝節義都是屁!他已不再信任任何人,他只相信自己。
男子譏誚的語氣激怒小離,她燦亮噴火的大眼楮夷然不懼地回瞪他。
「就算我和公孫胤浩沒有任何關系又怎樣?誰說沒有關系我就不能幫他蓋衣冠冢幫他上墳?告訴你,公孫胤浩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他所做過的好事小爺陪你站在這里聊三天三夜也聊不完。我敬佩他、崇拜他,他是我江小離心目中唯一的大英雄,哪怕我老到不能走、眼楮看不見、牙齒掉光光,我也要來替他上墳,怎麼樣?不行嗎?哼!」小離情緒激動地低吼,都忘記脖子上還有把冷颼颼的長劍,只要他想,她的小腦袋瓜子隨時會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