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送給妻子的一只耳環,圓潤的珍珠依然還保有原來美麗的光澤,底部刻著夜溪名字中的「溪」字依舊清晰。這是他親手撰寫後命翠蝶軒的人刻上去的,旁人做不了半點假。
「從哪里找到的?」他听不到自己的聲音,神思恍惚的問。
曹膽哭著回答,「地震之前,夫人正在二樓喝茶,屬下奉了夫人之命去采買東西。剛離開一會就地震了,屬下跑回客棧一看……整座客棧都已經垮塌。屬下喊了半天也沒人回應,連客棧老板都……死了。」
「屬下帶著人在那里挖了整整一天,也……沒有找到夫人。最後好不容易挖出這一只耳環……少爺,請處死屬下吧!」
曹尚真一把拽起他的衣領,一字一頓道︰「說!你現在所說之言,都是編來騙我的,對不對?」
他淒然哭道︰「屬下怎麼敢騙少爺?屬下跟著您已經有十年了,少爺知道屬下的為人。」
「知道,我當然知道你的為人,所以我才會一次次派你去保護夜溪……」曹尚真口中冷笑連連,但是面上肌肉卻沒有牽扯半分,僵硬得如同石頭一般。「你怎麼敢……你怎麼敢……」
他全身劇烈顫抖著,五官在這一刻像被什麼東西扯碎一樣,呈現崩潰的神色。
接著他用力一推,將曹膽推倒在地上,自己則踉踉蹌蹌地,捏緊那只耳環,反身奔回臥室。
「爹——」曹一修害怕的追上來。
曹尚真卻惡狠狠地回頭喝道︰「不許跟著我!」
從沒見過這麼可怕的爹,他再也不敢上前一步,只得坐在門外。而曹尚真卻已經跌進臥室,同時反手大力的將房門撞上。
下一剎那,房內傳來「呯」的一聲,好像曹尚真倒在屋內地板上,但是礙于他剛才可怕表情,全府家丁竟然沒有一人敢敲門詢問。
曹清譽得到消息急忙趕來,向曹膽問清事情的原委之後也是大吃一驚,他立刻來到兒子房門前,敲門叫道︰「尚真,你先開門,有什麼事咱們父子商量著辦。」
房內寂靜無聲。
他又重重地拍門,喊道︰「尚真,你再不出來,爹就要撞門進去了。」
許久,房內傳來一道聲音,那干啞得毫無人氣的聲音幾乎讓人听不出來是曹尚真的嗓音——
「爹,請回吧,兒子想自己靜一靜。」聲音里有極大的壓抑、疲倦和即將要爆發似的威力,讓年過六旬的曹清譽也不禁酸了鼻子,紅了眼眶。
他彎,對坐在門前的孫子說︰「一修,今晚上爺爺先帶你回我那里去睡吧。」
曹一修紅著眼楮,卻堅決地搖著頭,「不,一修要在這里陪爹。」
一瞬間,曹清譽老淚縱橫,抱住孫子長長地嘆了口氣。
這一夜,曹府上下無眠。
冬天的天氣格外寒冷,夜間又飄起了雪花,曹一修只穿著普通的棉衣,坐在院內冰冷的石板上,小小的身子挺得筆直,面孔也凍得通紅。
屋內,久久沒有聲音,仿佛里面沒有人一樣。直到子夜時分,當北風聲起,隨著風聲,屋內傳來一道低低的哀嚎。這一聲嚎叫將所有的從容優雅,貴氣矜持,沉穩內斂,統統都踐踏在腳底。那是絕望的嘶喊,比寒風蕭瑟更讓人心碎腸斷。
就在這夜色下,就在這風聲中,就在這雪花里,生離死別之痛,頭一次洞穿了曹尚真的身體靈魂,洞穿了他在人前精心鑄成的防範面具。
他曾自以為無所不能,而這一夜他終于知道,失去心愛的女人卻無能為力,是人生中所有痛楚的極點,輕易就將他丟入十八層地獄苦煉,讓他肝腸寸斷,痛不欲生——
第4章(1)
在遙遠的青松鎮,一行人馬正緩慢而艱難地行走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中。
領頭的人穿著皇家侍衛的衣著,看著眼前的山路,愁眉苦臉地回頭報告,「王爺,這路是越來越難走了,天黑趕路實在是太危險,不如我們先在原地休息一下,天亮再走吧。」
他的身後是一輛馬車,由百來名士兵護衛,馬車中的人隱隱約約地應了一聲,車隊立刻停了下來。
隨行的護衛們開始準備起就地安營扎寨。馬車車門打開,一道高大頎長的身影走出,此人一襲紫色的白龍棉袍,月色下五官深刻俊朗猶如刀刻一般,他就是奉旨回京,令曹尚真聞風就要辭官搬家的皇帝胞弟——龍四王爺。
原本龍四從南陽進京不會走這條路,但是因為遇到地震,道路嚴重損壞,他被迫改道數次,如今半夜又困在山路上,令他本來就冷峻的五官更因不悅而布滿陰鷙之色。
「苓國不幸,前有奸臣作亂,後有天災禍國。」他喃喃自語,眉峰緊蹙。
「茯王爺,您先到這邊休息一下吧。」侍衛宮招呼著。「屬下給您燙了熱酒,您來暖暖胃。還有些醬牛肉,您湊合著吃點。」
龍四點點頭,剛往那邊走了幾步,就听到遠處有個侍衛叫了一聲,「哎喲!這兒怎麼躺一個人?真晦氣!死人都死到這兒來了。」
「怎麼回事?」龍四朗聲問道。
「王爺,大概是個逃難的災民,像是傷了什麼地方,死在半路了。」侍衛踢了一腳那具死尸,忽然嚇得又叫一聲,「詐尸!」
龍四皺著眉走過去,「大半夜了,鬼哭狼嚎個什麼?」他低下頭,看清楚那具「死尸」,是個女人,衣衫破爛,身上都是塵土,頭上好像還有一個淌過血的傷口,現在已經干涸了。
就在他低頭查看的時候,那「死尸」又動了一下,一道輕微的申吟聲從她口中傳出。
「喂!」他叫了一聲,卻沒有回應。動手推了一下,那女人的身體翻轉過來,露出一張蒼白的臉,即使面容上有灰塵以及點點傷痕,依然掩不住她天生的艷麗。
不知怎的,看到這張如含冰桃花的臉,龍四緊蹙的眉心輕輕一抖,心頭像是被什麼東西抓了一把。
他低,手指在她的鼻翼前探了探,還有微弱的呼吸。他又用手在這名女子身上查探一番,沒發現重大的骨頭斷裂之處,接著他兀自伸出雙臂將她抱起,走回馬車上。
幾名侍衛追過來,連聲說︰「王爺,這一路你懸壺濟世都成了大夫了,再這麼耽擱下去,幾時才能走到京城啊?」
「人家有難,我能見死不救嗎?」龍四沉聲命令,「掌上燈。」
幾盞從王府帶來的琉璃燈先後點亮,舉在馬車門口及車窗口。借著燈光,龍四為這女子把脈,重新查看她的氣色和傷勢。
看來,她的頭部應該是受過傷,所幸身上沒有其他太嚴重的傷勢,頭部也無大礙,休息調養吃點藥,應該就能痊愈。
他從隨身的玉瓶里倒出一粒藥丸,塞入女子口中,再將她扶起,在她的後背穴道處輕輕推拿幾下。女子申吟一聲,藥丸便已咽了下去。
龍四又拿起一壺酒,強行往她口中灌了一口。她差點被嗆住,劇烈地咳嗽了幾聲,不過依然沒有清醒過來,他再為她把脈,發覺她的脈息已經比剛才平緩有力多了。
重新下了馬車,他對左右吩咐。「今晚你們在這里守著,若是她醒了就來叫我一聲。若是她知道自己叫什麼,是哪里人,就記下來,等天明修好路,給人家點盤纏,送她回去。」
「是。王爺。」侍衛躬身回答。
看手下已經將帳篷搭好,他走進其中一間,又問道︰「許師爺呢?」
待傳喚之後,許師爺走進時,龍四正展開一封信,凝視上面的文字。
「皇兄這兩天也沒有送信過來,估計是耽擱了。听說丞相曹尚真忽然辭職,你對此事有何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