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兩人有千百般的不願意,但她到底是小姐,馬兒最終還是牽了過來,套上繩子,幾聲喝之後,兩匹馬憤蹄疾走,嘶鳴著,在泥濘的田埂上用力向前,試圖將老牛拉上來。
農夫和小孩看著著急,也跑到牛後面用力推頂著牛身,老趙則在前面高喊著,催促馬兒再多用點力。
張管家攔在安雪璃面前,「我的好小姐,你就別再摻和進去了,看你現在的衣服都髒成什麼樣子了,看來今天晚上我的這一頓鞭子是免不了了。」
「多一個人便多出一份力嘛。」她推開張管家的手臂,挽起袖子也跑到馬車前頭。
她本想抓住馬口的嚼子,一起拉著馬兒向前走,但她畢竟是一介弱質女流,哪有拉動馬兒的力氣?再加上這兩匹馬兒現在又累又狂,根本沒有看清來人是誰,其中一匹用力一擺頭,便將她重重地甩到一邊去了。
安雪璃被重重地摔在地上,負痛之時听到張管家和老趙的驚呼,她強忍著劇痛,勉力笑道︰「我沒事,是我不該跑到馬兒前面去的。」
「我的好小姐,你要是被踢到可就更要命了!」張管家的三魂七魄都被她嚇掉一半了。
她從地上爬起來,雪白的衣衫上全都是泥水,慘不忍睹,她伸出手還想去抓馬身的韁繩,冷不防一道疾風從身邊吹過,接著有個低低的男聲在她耳畔響起——「這可不是女孩子該做的事情。」
她還來不及看清來人,只覺得自己似乎被一股勁力裹挾著,拉到距離雙馬較遠的地方,另有一道黑影從她身邊掠過,接著只听一聲清嘯穿雲而出,無論是人、馬、還是牛,聞聲後俱是陡然一震,彷佛被賦與了奇妙的力量,於是人奮馬踏,將那頭老牛硬生生地拉出了泥田。
安雪璃一聲歡呼,拍著手笑出了聲,這才想到要回頭感謝一下來人,卻不意對視上一雙熟悉的黑眸。
那黑眸幽幽地投注在她身上,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她,看得她不免雙頰緋紅,想到自己現在狼狽的樣子,恨不得立刻躲起來不要見人。
「讓公子見笑了,我這個女流之輩就是這樣無用,比不得公子身邊這位姑娘。」她羨慕地看著那名黑衣女子,剛才從他們身邊飛過的黑影便是這個少女吧?居然可以只用一聲呼嘯就讓馬兒將老牛拖出了泥淖。
這位不知名的黑衣男子依然懷抱琵琶,奇怪的是,同樣是走在泥濘之中,他的大氅上竟然沒有沾到半點泥點,乾淨得有如剛從滌塵淨世的人間走來。
他幽幽笑著,「你與掠影不同,毋需羨慕她。其實你是一個很讓人刮目相看的女子,所以也別妄自菲薄。」
「公子謬贊了。」她的心頭怦怦直跳,因為他的這句話和眼神,撩撥起她的心湖。「公子的約已經赴完了?」
「對方有事,所以改日再約,不想踫巧看到姑娘的義舉。」他的眼中都是迷離的笑意。
「忘了請教公子大名?」她很想知道這個看起來太過不尋常的男子到底是誰。
但是他微笑著回答,「剛剛姑娘也沒有告訴我你的身份,其實一個名字無關緊要,若有緣重逢,姑娘自然會知道我是誰。現在我看姑娘該上車回家,否則貴府的管家大概就要癲狂至死了。」
安雪璃噗哧笑出聲,的確,張管家在旁邊吹胡子瞪眼的,捶胸頓足了老半天,虧得他到現在還沒有上前來拉走自己。
不過,沒有問出他的名字,實在有些遺憾,或許只能听從他那一句「有緣重逢」了。只是,這世上的人千千萬萬,有緣相見,卻無緣重逢的人又有多少?
想到這里,她不由得心頭一陣悵然。
安雪璃不知道這位奇特的黑衣公子是誰,更不會知道在馬車離開時,他對黑衣少女吩咐的一句話——「去幫我打听一下,這位姑娘是哪家的千金。」
「主子,我們來這里的行程很緊。」黑衣女子口氣古怪地提醒他。
他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怎麼?你想抗命嗎?」
這雲淡風輕的一問,卻有著令人膽戰心寒的冷厲殺氣,讓這個向來和他很親近的隨從也不得不低下頭。「屬下不敢。」
「也許,這一次赴約之行帶給我的,比我預期的要多。」他的左手拇指輕輕撥動了一下琴弦,笑道︰「這樣不是也很有趣嗎?」
安雪璃剛剛踏入後院大門,就听到一聲怒喝——「雪璃!你這個丫頭要造反了嗎?」
她笑著抬起頭,望著站在前面台階上,滿面怒容的父親,「爹,女兒只是出去看看風景。」
「大雨天看哪門子風景?你看你現在渾身上下髒成什麼樣子了?」安逸山面色鐵青,「跟著你的人是誰?怎麼照顧小姐的?」
她連忙說道︰「不關別人的事情,是回來的路不好走,我自己徒步下車走了幾步,又遇到一個農夫家的牛陷在泥淖里,我讓趙叔把馬卸下來幫著拉牛,結果一不小心我自己被馬撞了一下。」
「什麼?你被馬撞了?撞傷哪了?」安逸山臉色大變,立刻沖過來抱住女兒,上下審視了半天,惱怒道︰「你怎麼這麼不知輕重,那是你該做的嗎?」
「姑父,雪璃找回來啦?」有個爽朗的笑聲插了進來,「雪璃真會找日子玩失蹤,你看讓姑父連約都沒有去赴,全府上下翻天覆地都在找你。」
「讓大家擔心了,真是不好意思。」安雪璃面向來人,那是她的表哥許藍江,是她舅舅的遺月復子,跟隨母親常年住在安家,人挺聰明,所以也負責安家許多產業。
其實「安家」這樣的稱呼並不準確,在外人的口中尊稱這里為︰飛龍堡,安逸山是飛龍堡的主人,也是當今武林公推的盟主。
安雪璃,是他唯一的女兒,亦是飛龍堡上下捧在手心、細心呵護的一顆明珠。
難得的是,在這樣的眷寵之下,她並沒有一絲一毫的驕奢飛揚之氣,她的謙遜和善、寬厚賢淑,成為飛龍堡上下口中傳頌的美德,也讓安逸山十分引以為傲。
所以,雖然他生氣女兒突然失蹤,還一身髒污的回來,但是更多的是心疼和焦慮。
「趕快回去換身衣服,好好沐浴一下,別著涼生病,叫孫大夫過來看看,把把脈,無論有事沒事都來回稟我一聲。」
「小姐,快隨奴婢回去吧。」安雪璃的貼身丫鬟明鏡趕快拉著她,回到後面的繡樓。
「誰告訴父親我失蹤了?」安雪璃一邊換著衣服一邊輕聲問道。「不是說好了,就說我不舒服,要在樓上休息,今天一天都不見人嗎?」
「就是因為小姐您說自己不舒服,老爺特意跑來看您,結果奴婢就蒙騙不下去啦,老爺差點要給奴婢一頓好打呢。」明鏡說著,眼眶里還有眼淚打轉。
安雪璃從自己的首飾盒里拿出一錠散碎銀兩塞到她手里,「好明鏡,委屈你了,這點錢你先拿著。」
「這、這怎麼行?小姐,奴婢為您挨打受累都是應該的。」她趕快把錢往回推。
「別推辭了,我知道你母親前陣子害了眼病,該給她找個大夫好好看看,或者你乾脆把她接到堡里來,堡里的大夫這麼多,肯定有能治好你母親眼病的。」
「小姐,您怎麼連這件事都知道?」明鏡呆呆地看著安雪璃,滿臉激動又困惑。
她一笑道︰「你以為我午睡的時候,你和明心說的話我都沒有听到嗎?好啦,別愣在這里,把錢收起來,別讓人看到,要不然該說我偏心了。還有,外門的寶兒,你也不要告訴他你從我這里得了錢,我知道你心中喜歡他,但是寶兒這個人粗枝大葉,又好賭個小錢,就怕他把你的錢騙走了,豈不是辜負了我的一番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