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他身旁,她看了一眼他懷抱的書冊,問道︰「都已經看完了?」
「是的,女王給小臣看的營運報告非常的詳細,看得出不僅是眾幕僚,就是女王自己也下了不少的工夫。女王日理萬機,每天除了處理公務,還要操練士兵,能將大小事情處理得這樣周到實在是不容易。」
「和你們的令狐丞相相比,本王算不了什麼。」
黑羽龍盈看似漫不經心地在校場旁邊慢慢前行,令狐九跟隨在她的身邊,保持一步之距的同行。
「丞相的確忙碌,平日里如非有事商議,我很難看到他,不過昨晚女王深夜還在批閱公文,清晨一早又來到校場,這份辛苦讓在下看了也不免感動。女王能夠統治黑羽這樣一個軍力強大的國家,定然是付出了旁人看不到的心血。」
她的嘴角挑了挑,「想不到令狐使這麼會說話,難道令狐丞相除了委派你調查營運之事外,還給了你一個對本王歌功頌德的任務嗎?」
他一笑,「那倒沒有。原來女王不喜歡听別人說真話,既然如此,小臣可以換個話題。」
「你剛才說關于公文有些不大明白的地方,是什麼?」
「是去年黑羽與玉陽以兵器換糧的事情。如果小臣沒有記錯的話,聖朝早有規定,以三斤糧食可換一斤鐵器,若更換的鐵器超過三千斤須上報聖朝,不過……」
「不過我國去年一口氣跟玉陽一筆超過三千斤的交易多達四、五次,是嗎?」她倏地站住,猛轉身盯著他,「看來你是久居皇城的大少,不知道民間的疾苦。」
令狐九怔住,不明白為什麼她突然變得如此生氣。
「去年我國遭遇天災,僅有的一點自產糧食也損失了大半,百姓食不果月復,生活困苦者多不勝數,如果我再去和聖朝商議換糧之事,只怕餓死的人會更多。百般無奈之下,我只有求助于玉陽,即刻換糧。這就是你所質疑的叛舉背後的隱情!」
他苦笑道︰「這件事我的確不知情,不過女王用『叛舉』一詞也過于言重了。小臣雖然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但想來丞相一定知道,為了百姓做些違例的事情,情有可原。小臣只是負責調查,而不是來質問的,請女王不要誤會。」
她微吸口氣,「本王剛才口氣重了,也請令狐使見諒。」
「女王客氣。」令狐九話音方落,忽覺腦後一陣銳風破空而來,他本能地反手去擋,沒想到那道銳風竟是來自一支飛箭。飛箭擦過他的手掌,直奔黑羽龍盈的面部。
近在毫厘之間,令狐九全部心神都懸于一線,身形快過飛箭,猛地抓住箭尾,向旁一甩,月兌口驚問︰「傷到沒有?」
黑羽龍盈用手背擦了一下被箭鏃擦破的傷口,並不在意地回答,「沒事。」
忽然間,她的手被他拉住,一只手托住她的面額,那雙與她驚訝的眸子相對視的眼楮中,濃濃的心疼之情幾乎要滿溢出來,讓她驀地愣住。
「傷到沒有?疼不疼?怎麼這麼不留意?我們回去,我幫你擦藥膏……」
誰在說話?是令狐九?不對,他的嘴巴並沒有動,但這分明是他的聲音!
她的心神突地被什麼東西猛擊了一下,迅速撥開他的手退開一大步,怒道︰「大膽!你居然敢對本王如此放肆!」
瞬間場內無數士兵卒都手持兵器沖了過來,將令狐九團團圍住。
但是周圍的驚險沒有讓令狐九的眼有任何的波動,他依然是淡淡地微笑,望她,仿佛他的眼中只有她一個人而已。
「王,即使他是聖朝使者,對王無禮也罪無可赦!」黑羽言武看到令狐九居然對他們尊貴的女王動手動腳臉色都氣紫了。
黑羽龍盈手撫胸口,努力平復了心緒,揮手道︰「請令狐使回宮休息。」
「王!」黑羽言武還要說話,她的聲音陡地提高,「難道你沒听到本王的話嗎?」
「是。」他從牙根深處迸出這個字,惡狠狠地瞪了令狐九一眼,「大使,請吧!」
令狐九深深看著她,慢聲道︰「箭鏃會有鐵銹,記得擦藥。」
她轉過身,當作沒听到他的話。
但是,他的腳步聲明明遠去,卻好像越來越近,近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心上。
「記得擦藥……傷到沒有……疼不疼……怎麼會這麼不小心……」
同一個聲音,都是來自令狐九,卻分不清是過去是現在,是剛才,還是很久之前?她的腦筋怎麼會這麼混亂?難道令狐九會妖法嗎?
她的心跳如擂鼓,頭疼如欲裂。
什麼都想不起來,混亂的記憶無法串聯在一起。
不,她不要想,不要想……
一股心底深處的力量在不停地警告著她︰要忘記,不要記起,要忘記!忘得一干二淨!永遠不要記起!
不要記起那個人,不要記起許多年前的那段日子。
不記得,她什麼都不記得了!
第三章
不記得了,又不記得了!怎麼會這樣?
令狐九瞪著書本上的字,拍了拍腦袋,「奇怪,明明剛背好的,怎麼會忘得這麼快?」
「九哥的腦袋是漏斗,這邊裝了那邊漏。」十三弟令狐琪趴在窗台上,笑嘻嘻地說。
令狐九手中的書本突然飛出,砸中了他的腦袋,令狐琪「哎喲」一聲摔到窗戶下面去,大聲喊道︰「七哥!九哥欺負我!」
有個聲音淡淡地問︰「昨天先生讓你背的『兵車行』,背下了嗎?」
令狐琪吐了吐舌頭,垂首道︰「沒有。」
「那還不快去。」
他像是接到聖旨,撒腿就跑。
令狐九笑著搖頭,「還是七哥說話管用,十三弟最怕你了。」
窗外沒有聲音回應,像是人已經離開。
令狐九又將目光轉回到書本上,那一行行旖旎得仿佛連春色都可以透紙而出的詩句讓他的頭更大了。
真不知道父親是怎麼選的,居然給他安排了一個與他的性情南轅北轍的夫子教書。令狐家的家教甚嚴,從不允許晚輩對長輩的決定有任何的異議,他雖然學得辛苦,卻也只能勉力為之。
比起來,他不免羨慕十三弟,每天听他在隔壁誦讀「兵車行」、「念奴嬌.赤壁懷古」這一類詞風雄渾的作品時,總是讓他心潮澎湃。
唉,看來今天的功課又不能完成了。
他推開書本,走到窗前,下意識地向外看去。
這里是書齋,令狐一族的子孫都在這里讀書識字,只不過每個人各有一個房間,互不相通。他的房間正對著一個府門,此時就見幾個家丁在門口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說些什麼,眼楮像是看著腳邊的什麼東西。
他走出書房,信步走過去,隨著那些人的視線看過去,沒想到是一個身材縴細的女孩子,低垂著頭跪在大門口。
「我和你說了,要想進我們令狐家可不是那麼容易的,更何況你一個啞巴,能做什麼?快走吧,要想賣身,喏,從這里往東,過兩條街,那里有家麗香院,包你能把自己賣出去。」
听那名家丁說話實在刻薄,令狐九忍不住開口道︰「你們在胡說什麼?」
家丁一見是少主子出來,急忙低頭行禮,「九少,這個丫頭不知好歹,在府門外跪了一天,非要進府當丫頭,偏偏她又是個啞巴。」
令狐九居高臨下,只能看到那女孩柔細的脖頸和梳得光滑的頭發,他放低聲音,問︰「你能听到我說的話嗎?」
那女孩盈盈抬起頭,是一張很年輕的面龐,清秀中含著濃濃的哀愁,點了點頭。
令狐九柔聲說︰「小泵娘,不管你是為什麼要賣身,這里都不是能夠容納你的地方,還是趕快回家去吧!」早熟的口吻完全屎像出自十歲少年的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