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珍貴的東西是擺著看的,不是拿來用的。」令狐九磨了一陣子墨,心頭卻是平靜不下來。小情離開很久了,不知道她是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她為什麼還不回來。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食指彈了下弟弟的腦門,「十三弟,你練武的時間快到了,別讓七哥久等了哦!」
「哎呀,我差點忘了。」令狐琪急切地轉身要跑,忽而又轉回來,吞吞吐吐地低聲說︰「九哥,剛才我的話都是開玩笑,你可千萬別往心里擱,也別跟人說。」
令狐九一怔,立刻明白他指的是剛才他替自己抱不平的那些話,也明白他是害怕話若傳進令狐笑耳里會惹惱他,于是笑著模模他的頭,「放心吧,九哥剛才只顧著寫字看書,沒太注意你說了什麼。」
令狐琪這才滿意地跑掉。
令狐九調開視線,看向路的盡頭,小情正從那邊走過來,手里好像還端著什麼東西。
他的眼神一刻也未離開,而小情已經越走越近,臉上還煥發著喜悅的神彩。然而就在她即將走到書齋院前的時候,從另一邊走來了幾個人,令狐九清清楚楚地看到其中一人的腳突然向前多伸了幾寸,驟然絆到了小情的腳前,而她因為注意力都在自己手上的東西,完全沒留意其他,一下子被結結實實地絆倒了。
令狐九急忙跑過去,將倒在地上的她扶起,同時也看到滾落一旁,原本捧在小情手里的東西,是—暖手爐。
手爐里的炭已經撒了一地,最要命的是,那些炭有不少撒到她的手上,她的手背被燙出一片紅腫。
令狐九怒而轉身問道︰「三姊,為什麼要欺負她?」
站在他身後的是他三姊令狐琴和她的貼身侍女。此時她很無辜地張大眼楮,「你說我欺負她?我和她又沒過節,我為什麼要放低身段,跟一個小丫頭過不去?」
令狐九剛才很清楚地看到小情被絆倒的一幕,所以壓抑不住心頭憤怒,挺身就起要與三姊理論,但是他才剛起身就被小情拉住衣襟的一角,使勁地拽了拽。
他低下頭,看到小情強帶笑容的小臉,她對他輕輕搖了搖頭,然後指了指散落的炭和手爐,隨即爬過去想把炭重新撿回來。
他心疼得面容都揪緊了,眼看著她被凍得青白的手指居然去模還在燃燒的紅炭,不由得嘆息著將她強拉回來,掰開她的手去檢視那些燙傷。「傷到沒有?疼不疼?怎麼這麼不留意?已經燙到就要更加小心,不能讓自己再受傷了。」
他心中有氣,怒視了令狐琴一眼,帶著小情向回走,並對她說︰「我們回去,我幫你擦藥膏……」
「真不知道誰是主子,誰是奴才?」令狐琴在他身後嘲諷地笑道︰「該不會你準備把這個丫頭收房吧?要說一個是啞吧,一個是石頭,也算是絕配。」
令狐九頓住腳步,斜身冷冷地看著她,「三姊,請你說話放尊重點。長幼有序我尊你為姊,但是如果你故意對我身邊人不利,也別怪我翻臉無情!」
第四章
翻過那只瘦削單薄的手掌,赫然就看到那塊紅腫的皮膚,令狐九擰緊眉心,喃喃自語道︰「想不到連三姊也如此勢利,不敢當面欺負我,就去欺負你,這個家里的人都是看人下菜碟。」
小情困惑地听他講述心情,另一只手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笑著指了指自己,又搖搖頭,像是在說︰我沒事,放心吧,不疼。
他從書架上拿下一只小匣子,打開後,里面有各式各樣的藥物,他笑道︰「小時候我如果受傷了總是忍住疼,不讓自己叫出來,然後自己給自己上藥包扎,漸漸地,也成了半個大夫。」
他取出一只小盒子,揩了些膏藥輕輕涂抹在她的手背上,「以前我總對自己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依附別人而活,所有的事情都只能靠自己。你和我有很多相似之處,所以當初我才會幫你入府。」
小情水汪汪的眼楮靜靜地看著他,其中有了一縷不平靜的動容。
「你很堅強,即使父母去世依然沒有被生活擊垮,還理智地為自己安排往後的生活。我不知道其他人,如果遇到你這樣的經歷是否也能同你一樣勇敢。」
她笑了笑,很恬靜地低下頭去。
「你大概也看出來了,我在令狐家的處境跟你有些相似。」他的手指輕輕為她摩挲著燒傷的地方,讓清涼的藥膏漸漸融化開來。
「身處于逆境並不是我們的錯,但是如果因此自怨自艾,就大錯特錯了。一直以來我都選擇淡然相對,不想與人爭強斗狠,做人但求問心無愧。」
他的手指離開她的手背,托起那個尖尖的小下巴,直視著那雙眼楮,「不過今天我忽然開始懷疑自己這樣一味地忍讓是不是錯了?如果我的忍讓只是為我身邊的人帶來危險,那麼我想,我應該改改我的脾氣。」
她的身子輕顫著,拚命地搖頭擺手,左手抓過桌上的毛筆,在一張紙上歪七扭八地寫著︰九少現在這樣很好,不要跟別人爭什麼,我沒有受什麼委屈,我們只要踏踏實實地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令狐九本來有些慍怒的神情漸漸趨緩了,看著她寫的字,他笑道︰「我們自己的日子?說的好,這世上有我憐你、有你憐我,就夠了,管其他人做什麼?說不定他們是嫉妒我們這樣自在開心才會跟我們過不去。」
小情也笑著點頭,受傷的手拉著他的,使勁地搖了一下。
甜蜜的幸福感就這樣淡淡地蔓延開來,在兩個人的周圍漲滿、充盈。
望著她清澈如水的雙眸,令狐九有一瞬間的迷眩,好像自己的整顆心都被兩泓清泉吸走。他的右掌捧住她小小的臉頰,深望著她,就好像望著某種珍寶。
「還好,有你在我身邊,總算不再是孤獨一人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何突然說出這樣的感慨,卻看到她的眼中有著感動的淚光,她的嘴唇輕顫了顫,像是要說什麼,但是嗓子只是干啞地發出幾個音節。
他一笑,「有什麼話,放在心底,我能夠听得到。」
自她眼中滾落的,是一顆晶瑩剔透的淚水,跌碎在他的衣襟上。
「哭什麼?傻孩子?是怕以後有更大的風雨承受不起嗎?」他笑著幫她擦淚,她自己也手忙腳亂地用手背抹去淚痕。
忽然間有道不和諧的聲音從門外插進來,「九少,七少有請。」
令狐九挑起眉。七哥找他?該不會是為了剛才三姊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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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猜錯了,令狐笑並沒有對令狐琴的事情提及一個字,反而交給他一個出乎意料的任務。
「也許你沒有忘記,但我還是要提醒你,下個月是我們祖父的祭日。」
「嗯,我記得。」令狐九看著他,不知道他忽然提及這事用意為何。
「原本應該派近支的直系子嗣去護陵一個月,但是下個月,我們令狐家要陪聖上出巡,很多人都分不開身,我看這件事就交給你吧!」
听了他的安排,令狐九微怔了下,笑道︰「好,多謝七哥成全。」
令狐笑反問︰「我成全你什麼?」
「這個家里的人向來勾心斗角、相互傾軋,我實在是看累了。不管七哥將我發配到遠郊護陵是為了什麼,我都要感謝七哥,給了我一個清靜自處的機會。」
令狐笑幽幽地看著他,「如果這是你的心里話,我也要恭喜你。」